第248章原諒

蕭南眼波流轉,看住棋盤對面的少女。

整張臉都在兜鍪裡,她父親的盔甲,比她整整大了三個號,背脊挺直,直得像一杆標槍。方纔他走進來的時候,她的目光還鋒利如刀刃,到他走近,反而放鬆下來,靜下來,靜得就像深夜裡的湖水。

她信任他。

這真是個讓他百感交集的結論,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是如果不是信任,怎麼問得出這句話:

“那麼,宋王殿下有沒有幫我補上這個疏漏呢?”

她這是在問他,會不會殺了賀蘭初袖。這讓恍惚想起初見的時候……已經不是初見了,在文淵閣中,她看到他……也許還沒看到他,只是看到一個影子,或者覺察他的存在,她轉身就走。

那就像是……就像是老鼠見了貓,那一瞬間的恐懼與絕望,不知道爲什麼,他至今仍然記得。

那時候他還以爲,他與她,不必有交集。

那之後,反反覆覆,命運的翻雲覆雨手……蕭南忍不住一揚眉,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真的,早知有今日,可還記得當初。

既有今日,誰知道日後他們還能怎樣。

嘉敏被他看得有些忐忑,她想她大約是被他之前的態度蠱惑了,以爲坐在她對面的,是她可以信賴的人——然而並不是。他們之間,並沒有親近到足以同謀殺人放火,而且要殺的,還是他的未婚妻。

周城最終也沒有能夠殺得了賀蘭初袖,她憑什麼就斷定蕭南會……周城不是君子,某種層面上來說,蕭南反而是。

也許她該說點別的,岔開話題,挽救一下眼前的局面。

這一念未了,就看見蕭南的眉揚了起來,猛地長袖一拂,只聽“叮叮噹噹”,白玉棋子散落一地。

“宋王——”嘉敏開口,心裡想的是就算是對她有不滿,也不必掀桌吧……然而才說了兩個字,風聲已至——

嘉敏也不知道哪個更快——是箭,還是蕭南,“叮!”破空而來的長箭釘在棋盤上,長箭穿過棋盤,長箭擦着什麼過去,被撲倒在地的嘉敏擡眸看時,箭就插在帳篷上,箭羽嗡嗡嗡直顫。

只差一點點……

怎麼又是我?不知怎的,嘉敏就想起這個“又”字。照理來說,這樣聲勢浩大的夜襲,不該是衝着皇帝去的麼,她算是哪個牌名上的人物,當得起這樣一場謀劃?無非是被殃及的池魚。

柔軟的絲綢覆上她的眼睛,遮住了她頭頂的光,是蕭南的袖,充斥在口鼻之間,有極淡雅的香,像是墨香……南邊的人都愛用香。上次他們距離這麼近的時候,都滿身污漬,這一次……又是他救了她。

爲什麼說又。

這走神的功夫,第二箭又至,嘉敏灰頭土臉地打了個滾,這時候才知道這一身盔甲有多坑,光聽得鎧甲鱗片摩擦,嘩啦啦直響,不知道扛不扛得住一箭……阿言說得對,她平日裡就該多習騎射。

明知道亂世在即……這該死的惰性。

第三箭……不,這回恐怕不止一箭,只聽得“叮!”、“叮!”、“叮!”、“叮!”一連串的響聲,身前身後,目之所及各個方向都有箭羽在晃動,該死,到底來了多少人!該死,她之前就不該把部曲都交給嘉言。

如今這營帳裡剩的,不過是些撐場面的羽林郎,哪裡當得起什麼用,就連安平……安平都被派去應付那個該死的元明修。到第三批箭支如雨急下,纔有人反應過來,但是下一刻,營帳中就陷入到更深層次的混亂。

大約是那些羽林衛在疑惑,爲什麼……爲什麼南平王不拔刀?

並沒有疑惑太久,有人開始發號施令,有人在往這邊跑,也有人在往門外衝,滿營凌亂而倉促的腳步聲,焦急的詢問聲:“王爺?”

“宋、宋王殿下?”

夾在這些聲音中,脖頸之間忽然一熱,嘉敏弦是一怔,然後反應過來:是血。熱的血。

熱的血沿着脖子流進來,蜿蜒如小蛇。她並不覺得痛……受傷的不是她,是把她撲倒在地,又抱着在地上翻滾、躲避箭支的人。嗓子被堵得死死的,要深吸一口氣才問得出來:“蕭……蕭南?”聲音裡的顫音。

那人悶哼一聲,還活着。

血在他身下蔓延,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滲進她的鎧甲裡,粘稠,滾燙,燙得嘉敏害怕起來:他會不會死?她反手摸過去,摸到他背心的箭,臉色就變了——箭支穿過了他的身體,將他釘在地面上。

人越來越近了,腳步聲,喝罵聲,拔刀的聲音,刀與箭的交擊聲。這些聲音中,心就堵在嗓子眼的嘉敏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坎坎、坎坎。

“帳、帳篷……”蕭南說。沒有聲音,氣息吹在嘉敏的耳邊。有人在砍帳篷,帳篷就要垮了,有人要他們死。

這一個瞬間他不是沒有想過其他,但是這一切來得太快,快得他來不及想,這樣的箭術,來的不是一般的將士,也許是死士。心懷怨恨的箭。無論如何,他都跑不掉了。她還有機會跑掉,而他會死在這裡。

種種,家國大業,抱負與野心,瞬間都成灰。

她的臉在兜鍪裡,他看不到她的臉,他看得到她瞳仁裡閃爍的淚光,沒有流出來。她的手環過他的腰摸到了背後的長箭——不能拔,沒有後續措施,就這樣拔出來,他一樣會死,無非是被帳篷壓死還是出血過多而死……

哪一種都死得不好看。

奇怪,這時候,他竟然還會計較好看不好看。蕭南只覺得周身一冷,不由自主皺了皺眉……太冷了。

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不能叫得這樣大聲啊,被人發現了身份可如何是好……他迷迷糊糊地想,左手虎口被人掐住,狠狠地掐住,疼,疼得他無法順利睡過去,然而眼皮這樣沉——

“不能睡!”不知道爲什麼,他竟然聽清楚了這三個字:“不許睡!”

“……蕭南你聽着,不許睡!我不許你睡!”每個字都很清楚,清楚得他幾乎想要微笑,見鬼,這大燕朝難不成還有什麼律條,是不許人睡覺的麼?他又不是罪囚……他和罪囚有什麼區別。

他和罪囚有什麼區別,罪囚被囚禁的是身體,他被囚禁的是心,罪囚關在大牢裡,他被關在金陵。罪囚不必操心明天會怎樣到來,而他要操心怎樣才能回去,****夜夜,****夜夜,是母親的佛號,是父親在嘆息,是阿雪的眼睛。

她渴望再次看到金陵,金陵的街巷,春天裡遍地的花,水波綠得溫柔。

他不能辜負……不能辜負的也許是他的身份,他是血脈,也許是這些人,也許是……總之不是他自己,他自己,是註定會被辜負的那一個。

誰會來問他呢,你想要過怎樣的生活,你想不想回金陵,你想不想君臨天下?想不想?那不是他必須思考的問題,那是他的命運,命運是無法選擇的。

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只能往前走,一步一步……不能退,無路可退,所有同行者的命運,都壓在他身上,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重得他想做一個平常人,像洛陽城裡那許多肆意往來的五陵少年,像一個紈絝,像一個……敗家子。

然而他不能,只要他活着,他就不能。

疲倦這樣沉重,然而一波又一波的疼痛襲來,擾得他無法入睡,一些嗡嗡嗡的聲音,燈光,都極是遙遠,又極是模糊,聽不清楚了,也看不清楚,整個世界都在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往後退……

退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你不要死,”有人貼着他的耳朵說話,熱的氣息直吹進脖頸之中,柔軟的也許是脣:“你不要死,只要你不死,我、我就原諒你。”

原諒他?誰?誰要原諒他,他需要誰的原諒?這個念頭模模糊糊地生出來,像一滴墨落在玉版紙上,暈成月亮的影子,月亮照着洛陽錯落的城池,也照見金陵的柳,金陵有折柳送人的習俗,在秦淮河邊上。

春天,秦淮河的水波盪漾,像情人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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