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不可能!”和靜叫了起來。
濟北王面上沒有什麼表情:“阿姐你倒是想想,如果真是蘭陵公主勾結外人害了長安縣主和六娘,南平王妃……就是拼着和南平王翻臉也會給女兒侄女討回公道吧,何況上頭還有太后……”
“大家都這麼說,”和靜不服氣地說道,“這就是阿弟你有所不知了。”
“哦?”濟北王已經有些心不在焉了。
“原本是這樣的,蘭陵她勾結了外人,誰想那些人不僅僅圖謀長安縣主和六娘子,還打上了宮裡的主意……”和靜道,“蘭陵哪有這膽子,進宮就怕了,反咬一口,所以太后非但沒有罰她,還賞了她。”
濟北王道:“沒證據的事……”
“誰說沒證據了!”和靜道,“阿弟你猜,這次的事兒誰爆出來的?”
濟北王笑道:“這我哪裡猜得出來--我這足不出戶的。”
“是當初跟着六娘子進瑤光寺的丫頭……的妹子!你猜那丫頭怎麼樣了?被蘭陵給……”和靜手掌橫於頸前,做了個殺雞的動作,做完纔想起濟北王看不見,“哎”了一聲,“……滅口了。”
“還是那句話,”濟北王似笑非笑,“阿姐,空口無憑吶。”
左右都說不服堂弟,和靜有些氣餒,“哼”了一聲道:“不管你信不信,橫豎李家九夫人是信的。”
濟北王搖頭道:“李家九夫人信也沒用。”
“怎麼就沒用了--”
“李御史主意大着呢,”濟北王道,“阿姐你忘了,上回你在謝……謝家鬧事,蘭陵削了李家十六娘子的面子,不也悄無聲息就過去了麼--阿姐你倒是猜猜,是李家九夫人有這個氣度呢,還是李御史發了話。”
“那、那……”堂弟說起這樁,和靜就熄了火,真的,她原是想着李家那裡能鬧上一場,還沒過門呢,就姑嫂不合,婆婆不喜,光衝這點,蘭陵也該對謝云然不滿了吧,誰想……就只嘀咕道,“那也是她婆婆。”
--那丫頭命好,還沒過門呢,做郎君的就這麼護着她。
濟北王面上微有不屑之意:就李家九夫人那性子,在蘭陵面前擺得起婆婆的架子?不怕被打臉麼;李十一郎也是倒黴催的,洛陽這麼多高門女子不娶,招惹蕭南的女人作什麼--怕自個兒死得不夠快?
口中卻道:“阿姐這些日子在忙些什麼呢?”
和靜撇了撇嘴:“忙着給你找姐夫呢。”
她是再嫁之身,也不忌諱說這個。濟北王雖然還沒有成家,卻已經及冠,身邊也不缺女人,要說起,在尋常人家,沒成親的弟弟給姐姐尋親事,也不是沒有--當然濟北王是不成了,說說卻是不妨。
濟北王“哈”地笑一聲,調侃道:“阿姐挑花了眼麼。”
和靜卻嘆了一聲:“阿弟你是不知道,如今世上有那麼一起子輕狂人,都說是娶妻當娶五姓女--把我家擺哪裡去了。”
濟北王想一想,說道:“倘若阿姐也能封個公主--”
“那又不一樣了。”和靜自嘲道,“公主哪裡這麼好封的,阿爺操的賤業--”
“阿姐慎言!”濟北王打斷她說,“王叔所爲,哪裡稱得上賤業了,阿姐在我這裡說說也就罷了,這話要傳到王叔耳朵裡去,王叔豈不傷心?”
和靜也沒有料到堂弟這麼大反應,微微怔了一下,方纔苦笑道:“阿弟說得是。”
心裡其實不以爲然,她阿爺開的賭場,酒樓,青樓,哪個上得了檯面,可不是賤業?連累她在婆家都擡不起頭來,要說起也是王爺的女兒,有爵位有脂粉錢的,可說起家中產業--嚯!那可夠瞧。
--也不止她一個人如此,私底下說起,姐妹沒有不吐苦水的。
忽聽濟北王說道:“倘若阿姐能封個公主--”
和靜搖頭道:“阿弟也是敢想--”
“爲什麼不,”濟北王冷笑道,“南平王……叔這個外八道的宗室都能給女兒爭個公主的爵位,我阿姐怎麼就不能了!”
“南平王叔有戰功,王妃還有聖眷呢,哪裡是我們能比的。”和靜雖然輕狂,骨子裡卻是虛的,不然也不會被嘉敏一句“尊卑”就壓下去。
濟北王微微一笑道:“也不是沒有法子。”
和靜不應聲。
她不是不想,是不敢想。她小的時候,宜陽王還沒有如此豪富,被捋掉官職的那幾年,也是吃過苦頭的。便如今,錢財是足以千金買笑了,但要說起聖寵--她這樣的出身,如何不知道權勢重要。
她敢對嘉敏發難,無非仗着她不是南平王妃肚子裡出來的--要換了嘉言,她絕不敢動這個念頭。
卻聽濟北王又自言自語道:“如今鄭侍中如日中天--”
“阿弟快別說鄭侍中了!”和靜道,“阿弟不知道,這個鄭侍中發跡之前,阿爺得罪過他的……”
“那怕什麼,”濟北王笑了起來,“從來天下人,熙熙,皆爲利來,攘攘,但爲利往,哪裡有什麼敵人朋友,我來替阿姐想想法子吧--阿姐覺得馮翊這個地方如何?”
和靜被堂弟的異想天開驚得整整半刻鐘沒有說話:開什麼玩笑,蘭陵已經是上好的食邑了,馮翊什麼地方--那可是三秦通衢,三輔重鎮,封給陽平、永泰也就罷了,封給她--她連做夢都不敢這麼想。
這個堂弟真是在家裡關得太久了,成日裡胡思亂想,也沒個人開導--連未婚妻都被橫刀奪愛,可憐見的,她真該多陪陪他,免得他失了心智。心裡這樣想,卻不忍心駁回他的好意,只柔聲道:“那敢情好。”
濟北王微微一笑:他知道堂姐不信他,不過這不要緊,真到了手,她就信了。他倒是真心想幫這個堂姐一把,雖然堂姐嘴上不說,但是據他所知,從前那個堂姐夫待她可不怎麼樣,他死了,對堂姐反而是好事。
如今再嫁,自然要找個好的--不枉他們姐弟好一場,也不枉她隔三差五被他拿了當刀使。
他知道和靜不聰明,不過……每個聰明人身邊,都該有那麼一兩個傻子,到處都是聰明人的世界多可怕。
這時候他並不知道,很多年以後,竟然是這個公主的頭銜,救了和靜的命--那時候他長眠於地下已經很多年了。
這個世界上,傻子往往比聰明人活得久--這也是聰明人始料未及。
然而就如和靜所說,不管別人信不信,對於葉兒的說辭,李家九夫人李盧氏總是信的。不過九夫人前次在兒子那裡碰了壁,這次就收斂多了,沒有大大咧咧打上南平王府去,就連兒子面前如何措辭也是斟酌過的。
也沒有直接叫葉兒出來控訴,只暗搓搓地把風聲放出去,確保能夠送到李十一郎耳朵裡。
這纔像是初次聽到一般,找了李十一郎說道:“……雖則聽起來並不像是真的,到底怕空穴來風,十一郎,你要不要去南平王府打聽打聽?”
十一郎就是一臉“阿孃你又犯病”了的表情,說道:“阿孃又打哪裡聽來這麼些無稽之談,兩年前?兩年前三娘才從平城到洛陽,連洛陽各處門往哪邊開都還不清楚呢,上哪裡勾搭賊人去--”
九夫人登時被噎住,半晌,方纔囁嚅道:“沒準、沒準就是從平城找來的呢?”
“平城找來的人?就算三娘當時年幼無知,鬼迷了心竅,他們也沒長腦子麼。三娘什麼人,南平王府的千金,就算把天捅了個窟窿,上頭還有她爹他哥哥頂着,他們跟着她幹,王妃知道了王妃滅口,太后知道了太后滅口,更別說落到南平王、南平王世子手裡了,”李十一郎搖頭道,“真要三娘犯了這等事,南平王府還能容個知情的丫頭逃出來,到處喊冤,阿孃是覺得我燕朝無人麼?”
九夫人:……
九夫人被氣得直揉胸口,不敢與妯娌、婆婆說,女兒又是個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轉頭拉着孃家嫂子訴苦,她孃家嫂子出身韋氏,卻嘆息道:“這就是姑娘的不是了。”
九夫人:……
怎麼又她的不是!
“姑娘你倒是想想,十一郎爲什麼求娶蘭陵公主?”
九夫人道:“這倒奇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家十一郎……”
韋氏嗔怪地伸食指一點小姑子的額頭。
--她這個小姑子是真真有福氣的,上頭有老頭老太太管家,郎君雖然不怎麼樣吧,兒子卻是爭氣。要沒這點子福氣,真真也做不到做了人家家裡十幾年媳婦,還這樣……說得好聽是嬌憨,不好聽是蠢。
“尋常人家當然就圖個成親生子,開枝散葉,”韋氏道,“咱們家兒郎,不還圖個前程麼。”
九夫人頗不服氣,說道:“我家十一郎自有才幹!”
“你呀!”韋氏道,“也就是自家人才與你說這個話,如今這世道,有才幹管什麼用,是十一郎有才幹還是鄭侍中有才幹?”什麼才幹不才乾的,寒門沒見識說這個話也就罷了,韋氏心裡直搖頭,一樣的高門大戶出身,小姑子竟能天真到這樣匪夷所思的地步,真真……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九夫人待要反駁,鄭家那癟三怎麼能和她的十一郎比。
卻聽韋氏又說道:“如今南平王妃又得聖心,南平王又有戰功有威望,攀上了南平王府,十一郎前程大着呢,你還惱,我纔要惱,我家三郎要有十一郎一半的出息,我呀,做夢都能笑醒來--你當人家南平王府招婿不挑人麼,人宋王都沒看在眼裡,看上你家十一郎,真真的,氣死我了!”
這一陣哄一陣惱得說下來,九夫人才算是開了笑顏,假假謙辭幾句:“哪有這麼好……”
韋氏在李家盤桓了整日,到天暮才告辭,李御史親自來送,低聲下氣道:“委屈舅母了……”
韋氏笑道:“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也不過在你娘面前說了幾句大實話,你娘就是愛多個心,也沒別的。你表弟的事……”
“舅母就不必操心了。”李十一郎笑吟吟地道。
事情傳到嘉敏耳朵裡,已經是翻篇了,嘉敏也是好笑又好氣,府裡頭走失了個把粗使丫頭倒沒什麼,南平王府家大業大的,嘉欣能翻出這麼些陳年舊事也是她的本事--合該早早把她送出閣,讓鄭三操心去。
九夫人的性子,往好了說是耳根子軟,往不好說是沒事找事--誰叫她閒呢,要是當家人,自然有忙不完的事,偏她家上頭還有大嫂呢;要是個男子,倒可以學成文武藝,爲官做宰,她不過一介女流。
生了兒子,兒子還有出息,女兒也找好了歸宿,和夫君感情又平平,還能怎麼樣呢--李九郎能左擁右抱,紅袖添香,她不就剩了無事生非?她好端端的,心肝寶貝一樣疼着捧着長大的兒子,要被別的女人佔了去--這不是剜她的心頭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