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咬住下脣,又聽嘉敏從容交代:“母親叫他們把武器都放下吧,大門口的,莫要動刀動槍,傷了和氣。”
他們自然是指賀楊和侍衛們。
王妃看了看嘉敏,雖然聲音有些沙啞,還是很清晰地下了命令:“放下武器。”
賀楊張張嘴,最後也沒有發聲:王妃是主子,難道三娘子就不是了?上頭主子掐架,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能有什麼辦法?就聽得“哐當”、“哐當”一陣亂響,左右比他還先拋了刀槍劍戟。
嘉敏回頭瞅周城:“還不是去把人綁了!”
居然使喚起他來了!
周城心裡一陣猛獸咆哮,拿住王妃的其中一個“侍衛”正是先前瑤光寺裡的中年男子,微不可覺地朝周城點點頭,周城也不多話,果然扯了繩子去綁賀楊和他的手下。中年男子卻押着王妃往馬車走來。
嘉敏擡腳橫在他們面前:“我有個建議,兩位要不要聽聽?”
中年男子微擡了擡眼皮,不作聲。腳步卻停了下來。王妃一口啐在嘉敏臉上:“賊子!”
嘉敏慢慢擦掉臉上的唾沫,露出一種十分奇怪的表情,她慢慢地說:“……我猜,您要的東西,母親未必會隨身攜帶。”
中年男子聳拉着眼皮,沒有表情。
周城適時開口:“既然人已經拿下了,不妨進府慢慢說話……”他湊近中年男子,耳語兩三句,中年男子點了點頭,兩個人架住王妃,往王府裡頭去。有王妃開路,自然一路順暢地進了九華堂。
九華堂閉了門,嬤嬤,丫頭,侍衛,一個一個都被綁了糉子。到嘉敏的時候,周城一齜牙,綁得格外結實。
嘉敏:……
只點了一盞燈,王妃青白着面孔,只管咬緊牙關,一個字不吐。
“……所以,諸位是想要母親帶你們進宮?”突然插嘴問話的,自然是嘉敏。
果然這一樁,是王妃能,而她不能。王妃是胡太后的妹妹。胡太后進宮時候王妃年歲尚小,鎮國公世子尚未出生。胡太后心疼王妃,和疼眼珠子也差不多。鎮國公世子遠有不及。當然最妙的還是,南平王和南平王世子出征在外,南平王府上下,連個理事的男人都沒有。婦孺當然最好欺負。
嘉敏眼珠子轉了轉:“我雖然沒去過皇宮,不過想來,皇宮裡戒備森嚴,應該是遠勝王府。”
“不用你操心!”假侍衛周安冷冷地說,“我周家——”
周城不鹹不淡看了他一眼。周安意識到自己失言,卻不服氣:“說了又怎樣!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她知道什麼!”
她知道的當然不多,嘉敏在心裡腹誹,不過宣武帝的皇后姓周,她還是知道的。胡太后生下了宣武帝唯一的兒子是沒有錯,但是宣武帝生前,胡太后並沒有得寵過。周皇后纔是宣武帝心尖子上的人。
宣武帝死後,周皇后就銷聲匿跡了,要不是機緣巧合,嘉敏恐怕也是真不知道——周皇后去了哪裡?
呼之欲出的答案:瑤光寺。
瑤光寺是宣武帝所建。
周皇后寵冠後宮十餘年,周家滿門公卿,宣武帝死的時候周父正奉命徵蜀,被一紙詔書召回,進了宮,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出來的聖旨,是抄家,滅族。周家在朝堂上的勢力,頃刻就被瓜分殆盡。但是在後宮的勢力,也許還真有殘餘也不一定。
畢竟在皇帝登基之前,胡太后不過是個小小充華,九嬪之一,地位之低,能籠絡到的人手可想而知。
如果周家在宮裡有內應……
如果周家人成功混入宮裡……
弒君不可能,弒殺胡太后難度就小多了。只要他們成功殺了胡太后,皇帝年歲尚小,不能親政,六宮不能無主,如果有人提出迎周皇后回宮……他們難道不怕皇帝親政之後,爲生母報仇?當然不用怕。只要周皇后回了宮,一個“孝”字就能把皇帝壓得死死的,等合適的時機,廢掉皇帝也不是什麼太困難的事,然後在宗室裡找個年幼的、聽話的傀儡,周家,就能復起了。
嘉敏有些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周城,她知道周城爲什麼給他們賣命了——他也姓周啊。
只不過……高麗周家,和汝南周家,可不是一個周。
王妃臉色蒼白,雙手撫在腹部,咬緊了脣。嘉敏能知道的東西,她當然知道得更清楚,嘉敏不知道的,她也知道。一旦她真順從帶他們進了宮,那就是個“死”字,他們絕不會放過她,當然也絕不會放過她的姐姐和女兒。
再果斷的人,在生死麪前,也難免猶豫。
忽聽得嘉敏“噗嗤”一笑:“要我說,何必呢,進宮是多危險的事吶,要是能哄得太后娘娘出宮來,那就省事多了。”
王妃額上青筋都暴出來了:“嘉敏你——”
嘉敏瞟她一眼,輕輕巧巧地說:“我姨母姓溫。”言下之意,太后是嘉言的姨母,可不是她的姨母,她和姓胡的沒什麼關係,不願意因此遭受無妄之災。
中年男子之前已經見過嘉敏和嘉言的交鋒,知道南平王府人事雖然簡單,內訌卻一點也不少。
掂量一下嘉敏的話,開口問:“三娘子的意思,是有辦法引太后出宮?”
嘉敏胸有成竹:“太后與母親親厚,如果母親急病,太后沒準會出宮探望呢?”
“笑話!”周城不失時機地表示反對,“這都什麼時辰了!莫說是南平王妃,就是太后的親孃病了,太后也不會在這個時辰出宮吧……又不是天不亮了。”
中年男子微微頷首:果然是個小丫頭啊,什麼都不懂。
嘉言卻道:“那我怎麼知道——母親神智不清楚,說要見太后,我不過是奉命行事。太后要是來也就罷了,要是不來,見不到母親最後一面,可不能怨我。”
“那就更奇怪了,”周城盡職盡責地刁難,“王妃又不是自己沒女兒,怎麼叫你去請太后?太后可認得你?”
“正因爲我不是王妃親生的呀!”嘉敏說,“我不是親生的才我去請,阿言是親生的,自然要服侍在側,萬一母親嚥了氣,不是最後一眼都看不到?太后沒見過我有什麼關係,太后還能不認得我這張臉?”
周城被她頂得噎了一下,見中年男子微微意動,趕緊拋出最後一個問題:“那要是太后問你,王妃得了什麼病,你怎麼說?”
“我不知道啊。”嘉敏越發理直氣壯,“我又不是大夫,我怎麼知道母親得了什麼病!我年紀小,沒經過事,又才進府,父王也不在,母親這一倒下,府裡上下六神無主,我都慌得不知道怎麼好了,哪裡還有心思去打聽是什麼病!”
周城:……
之先他怎麼會覺得,這姑娘是所有人裡最怕死的一個!
“元嘉敏!”王妃是忍無可忍,怒道,“太后出了事,你能落得什麼好處!”
“我也不知道能落得什麼好處,”嘉敏眨巴了一下眼睛,“不過好像也沒什麼壞處。我沒娘,阿爹成天不在家,在家也不管事,母親和妹妹仗着太后,一個推我去死,一個甩我耳光,我猜,要是沒了太后,沒準我日子能好過一點。”
這樣天真的理由,配上這樣天真的一張臉,周城在心裡默默給南平王妃點上一支蠟燭。
中年男子沉吟,鎮國公府的女眷也不可能扣留太久,再久,鎮國公府該起疑心了。南平王妃如今是擺明了油鹽不進。倒是這個丫頭,和繼母、妹妹不和……她說的也沒有錯,元家是宗室,就算沒了胡太后,南平王手裡有兵,又怕過誰來?王妃的地位下降,對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中年男子沉默的片刻,嘉敏像熬過了一萬年。她唱作俱佳這麼久,要是他還是不信她,不放人,她可就真迴天無力了。
幸而,中年男子終於發了話:“阿蝶你陪她去。”
黯淡的光影裡彷彿有什麼動了一下,嘉敏沒聽到呼吸,只是腳邊多了一條影子,淡得像一抹輕煙。
“沒有母親的腰牌,我也進不了宮。”嘉敏提醒中年男子,“周嬤嬤應該和你說過,母親的東西,一想都是芳荇姐姐收着。”
腰牌很快到了手——沒人敢不把王妃的命當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