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沐蘇熙不動聲色地往沐羽軒身邊湊了湊:“羽軒,這件事依你看……”
沐羽軒的目光直直落在沐明誠身上,猶豫再三:“說不好,但我總覺得事情沒有看起來的這麼簡單,大伯母雖然被軟禁在此,但到底也是當家十幾年的大夫人,怎麼會無緣無故讓這屋子走了水呢?這屋子裡的火種無非區區一個燭臺,星星燭火,就是燃起來又能燒多久?燒成這般模樣又要多久?大伯母完全有足夠的時間去收拾了……”
“是啊,而且就算門被鎖了,但這周圍又不是沒有屋子,大伯母但凡喊兩聲,家丁們也不至於見死不救,但自從咱們到這裡之後,就沒聽見大伯母叫過一聲,這未免太……”
沐蘇景瞧着無人注意,也湊了過來,低聲道:“許是大伯母心灰意懶,一時輕生呢?要是她自己糊塗,肯定就不會叫人來救她的了。”
沐蘇熙恨鐵不成鋼地偷偷斜了他一眼:“就算大伯母是自己想要自殺,那也不可能一聲不出吧?大伯母這可不是抹了脖子,手起刀落一瞬間的事兒,疼一下也就罷了,這是自焚誒!拿熱水燙你一下你都受不了,更何況是把人活活燒死?誰自殺不圖個痛快,又何必在死前折磨自己呢?”
沐羽軒嘆了口氣:“正是如此了,而且就算大伯母再怎麼想求死,能忍受烈火焚身而一聲不吭的人只怕也還是沒有吧?只怕這場火,定有內幕!”
“話雖如此,可誰會去跟大伯母過不去呢?大伯母平日裡雖然糊塗了一些,但也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大伯母孃家式微,沒人能爲她做主,是以大伯想要控制大伯母還是很容易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讓大伯母消失呢?”
“是啊,讓毫無威脅的大伯母消失,到底有什麼好處呢……”沐羽軒喃喃自語,總覺得好像有什麼被他給忽略了,但又實在想不出來。
幾兄弟想了一會兒,還是茫然不知所措,眼瞧着沒什麼進展,也只得散了,沐羽軒走回自家父母身邊的時候,正聽見沐連氏摟着沐千染跟沐存孝咬耳朵:“……這大嫂沒的可真是時候!你瞧瞧,咱們家的丫頭,不是十五就是十四,如今大嫂沒了,哪個丫頭不得拖個一年半載?咱們千染還好點,像千藍,一拖三年,除了孝可就是十八歲,都成了老姑娘了!當初棠兒要嫁人,咱們還覺着嫁的太早,但如今看來,棠兒嫁的竟正是時候!”
沐存孝不以爲然地掃了沐連氏一眼:“人沒都沒了,你還在這兒說風涼話,可少說兩句吧!”
沐連氏氏不滿地撇撇嘴,沒說話,但一旁的沐羽軒卻是聽的呆了,守孝?
他抿了抿脣,目光落在呆呆跪在屋前的沐明誠身上,心裡頭驚疑不定:確實聽說最近沐明誠爲了婚事鬧得厲害,而威遠侯夫人去世之後,沐明誠作爲兒子,也必須守孝三年,那麼毫無餘地的,沐韓兩家的婚事必須往後推遲三年了,如此一來,沐明誠還真是從中得利了,但是……
看着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沐明誠,再看看滿面陰沉的沐家大房,沐羽軒的話在嘴邊繞了繞,最終還是收了回去。這個猜測太離譜而可怖,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不要是真的……
沐羽軒垂下眼睛,眸色晦暗。
夜已漸深,萬籟俱寂,待到天剛矇矇亮的時候,有內侍於宮中趨行,拐至某處,敲門閃身而入,將一張字條呈給一人,那人似是初醒,朦朧間接過字條掃了一眼,登時瞪大了雙眼,睡意全無,又再將字條看了幾遍,方纔捏着字條輕笑:“這個沐明誠真是讓孤刮目相看哪,爲了不成親,連自家母親都能下得去手……倒是個好苗子,呵呵……”
那人放下字條,負手臨窗而立,微微眯起眼睛,眸色犀利:“好個皇帝,步步爲營,算無遺策,看來這帝王之業,孤是遠得太久了!哼,當孤真是好欺的?如今大局已定,且放手搏它個天翻地覆,江山易主!”
那人話音甫落,恰逢旭日初生,紅霞泛天。
而此時的南詔皇宮,閣龍伽撫摸着那張被留下來當做信物的玄鐵面具,挑眉笑得悠然,有些事情,還真是非常人所能想透的,皇族內闈……哼!
他將那玄鐵面具往桌上一擲,朗聲喚道:“來人,來人!”
隨着這一聲,幾個宮婢魚貫而入,爲首的婢女躬身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閣龍伽往椅子上一靠,挑眉冷笑:“去喚二殿下三殿下來,安排出使事宜,咱們要去南燕探望新婚的寶珠皇妹!”
西遼已經將這盤棋下了十有八九,南詔又怎麼可能不跟着分一杯羹?有便宜不佔是傻子,要怪也只能怪南燕自己太蠢,竟連西遼的大局都沒有看透……逞一時之勇算得了什麼?得一時之勝又算得了什麼?能笑到最後的,纔是真英雄!
此時的西遼皇宮之內,南琢輕輕梳理着長髮,清朗的雙瞳內映出對方臉上晦暗的表情:“逆天改命,豈是人力所能爲?這句話對他合適,對你說亦然!”
在她對面,西遼國師眯縫着眼睛,恨恨地咬着牙:“逆天固然非人力所能及,但我又豈能以常人視之!”
南琢歪了歪頭,好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輕輕笑了:“能不能以常人視之,國師到現在還看不透嗎?”
西遼國師一怔,南琢止了笑,冷冷說道:“生老病死,無一能逃,口口聲聲說要逆天改命,事事卻必須依天道而行,國師大人,您也許並非常人,常人也的確不能如您一般妄窺天道,但您別忘了,您不是常人,卻是個凡人吶!這一點,您不是比誰都清楚?設若您真的並非凡人,又何須顧忌天道!天道本就是天給凡人所定,若您並非凡人,何來逆天改命之說?”
西遼國師氣得雙手發顫,老眼通紅:“我就不信,凡人不能得道!”
“凡人自然是能夠得道,但國師大人若真想要得道,又豈會出現在這裡?”南琢嗤笑一聲,站起身來,拂袖而去,空氣中只留下她的話語:“蝸角虛名,蠅頭小利,說盡平生欲,所謂天道,不過故作清高!”
一聲晨鐘,雞人報曉,南燕的早朝拉開了帷幕,羣臣漸次而入,有唱禮太監高呼吾皇駕到,羣臣叩拜,誠惶誠恐。與此同時在暗處,這一場大戲也漸趨展開,各方角色已然上場,只待一個契機,便要演它個地覆天翻!
沐家失火,威遠侯夫人去世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師,一時間沐家頓時成了京中的焦點,就連跟沐家關係密切的葉家韓家也未能倖免,妻子的大嫂去世,葉遠志自是不能袖手旁觀,便於第二日散了早朝後匆匆去了沐府弔唁,沐存蔚也知道如今妹夫今非昔比,不是他得罪的起的,態度居然比以前好了很多,弄得葉遠志頗有些受寵若驚,而葉沐氏卻是坦然受之,因爲在她眼裡,沐家欠她的太多了,沐存蔚如今的態度,也不過只能彌補一點點罷了。
而在韓家,又是別樣一番光景了。韓高陽自被貶之後也沒信心東山再起了,每日只管渾渾噩噩,御史臺做什麼,他就跟風隨大流做什麼,閒下來便是喝酒睡覺,竟是鐵了心混吃等死了,自己沒本事,兒女不爭氣,他又能怎麼辦?韓高陽擡頭看看韓宜年往門外走的背影,擡頭灌了一口酒,雙眼迷濛起來。
當年的韓宜年,雖說算不得是驚才絕豔,但能憑着自己的本事早早成爲太子黨的人,也算得上是個人才了,只可惜這孩子命不好,好不容易成了太子的心腹,頭一次給太子辦差事就碰上了那葉家丫頭,整個兒差使讓那丫頭攪得一塌糊塗不說,還連帶着讓好不容易走到太子身邊的依柔一通兒的連累,這孩子的一生,竟是讓自己跟依柔給生生毀了……
韓高陽這般想着,又灌了一口酒,擡頭卻瞧見韓宜年急急走了回來,不由得奇怪起來,一步三搖地迎了過去,噴着酒氣:“宜年,今兒……嗝,今兒不出門了嗎?”
韓宜年擡頭看了韓高陽一眼,冷着臉:“威遠侯府出事了,據說是威遠侯夫人的房間走了水,侯夫人睡得熟,沒跑出來,歿了。”
韓高陽嚇了一跳,酒醒了一半:“威遠侯夫人沒了?那、那兩家的婚事……”
“自然是得推了!只怕要不了多少時間沐家那邊兒就會派人來了,爹你現在這個樣子,總不能讓依柔來接待外男吧!”韓宜年皺着眉冷冷道,心裡頭也是煩悶至極,大事將近,他忙得不可開交,這時候偏偏又出了這檔子破事兒,就算他再忙,也不能把韓家這檔子爛攤子扔下吧?
韓高陽唔了一聲,點點頭:“這也是沒有辦法……唉,流年不利啊,派個人去知會依柔一聲吧。”
韓宜年點點頭:“我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