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毓全無方纔溫潤的模樣,十四歲的少年臉上已有了君臨天下的霸氣和冷酷,他淡漠地挑眉看了韓宜年一眼,冷笑道:“降罪?本殿又能治你什麼罪?你人在皇宮,難道還能分身去燒了璋樓不成?”
韓宜年仍就跪在地上,只是身子伏得更低,臉色也更難看了:“不……是臣御下不嚴,教妹無方,才讓臣妹做出這樣錯事來!”
祁毓搖搖頭,冷笑不已:“文遠,你素來謹慎,怎的你妹妹就這般……我真是不明白,好好地,她燒璋樓做什麼?她區區一個女子,怎麼還能差遣你手底下的人?這往後讓本殿如何信你手底下的人了!皇叔不知許天涯是你的手下,這才當個笑話講了,但凡有人知道,你就跑不了一個死!”
韓宜年臉色一變,拱手道:“殿下,臣妹雖然燒了璋樓,但沒有人受傷,就是被人察覺出來,至多不過出那修繕的銀子罷了,罪不至死啊!”
“方纔你聽到璋樓失火的時候,不是也知道先去想有沒有人受傷?怎麼如今倒糊塗了!設若那火再大些,燒得再烈些呢?你妹妹這一把火燒的不是璋樓,燒的是京中所有貴女的命!你以爲沒人受傷就沒事了?等有人受傷就晚了!”祁毓一拂袖子,愈發惱怒起來。
“微臣知罪,微臣知罪,但求殿下法外施恩,給微臣指條明路吧!”韓宜年無話可說,也只能向祁毓求情。
祁毓氣了這半天也累了,便順勢坐在一旁的石凳之上,瞧着韓宜年伏在地上的可憐樣,不由得嘆了口氣,眉間蹙出淡淡暗痕來:“你回去之後且先打聽打聽,看看這事鬧大了沒有,若是沒有就還好,遮掩遮掩就過去了,若是真鬧大了……棄車保帥,無論如何,保住你自己!”
韓宜年聽得滿身冷汗,祁毓這意思,是說必要的時候連韓依柔都可以推出去抵罪,可是……
“殿下,您不想個辦法助依柔脫身嗎?”韓宜年擡起頭,急急問道。
“本殿的身邊,容不得蠢貨。”祁毓此時已然恢復平靜的模樣,“回去告訴你妹妹,她這一把火,把自己的正妃之位活活燒沒了,讓她以後學聰明些,不然便是個妾位,本殿也不會留給她!”
韓宜年聽罷,臉色慘白,卻也知道今日這事韓依柔做的實在荒唐,這事若鬧大了,連韓家都可能會受牽連。
想到這裡,韓宜年掐死韓依柔的心都有了,他一臉沮喪地站起身來,朝着祁毓一拱手:“殿下,微臣……告退!”
祁毓一手支頭,閉着眼睛看也不看他,只是衝他揮揮手:“下去吧。”
待韓宜年走後,祁毓睜開了閉着的眼睛,冷哼一聲:“蠢貨,真是蠢貨,這一幫蠢女人……”
皇后也好,沐千藍也罷,這個韓依柔也好,統統都是看不清形勢的蠢女人!
除舊宴的時候,他原以爲皇后是個聰明的,這纔沒對沐千藍下手,只是算計了葉棠花一個人,因爲他以爲皇后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選一個威遠侯府的人來做他的正妃,只是怕皇后覺得葉棠花和威遠侯府關係不近可以入選。可沒想到,皇后真是讓他大開了眼界!沐千藍爲魁首,韓依柔爲榜眼,葉棠花爲探花……皇后這是想把他推到威遠侯府那一邊去嗎!
思及葉棠花,祁毓愣了一愣,不自覺地就想到了除舊宴上那一襲翩然起舞的紅妝,當初後宮宴飲的時候,他就在萬芳園不遠處的飄湘樓上看着,葉棠花那別具一格的舞就那麼撞進他的眼裡,讓他歎爲觀止。
若是不知情的人,還當葉棠花是早有準備,可他是設計的人,又怎會不明就裡?葉棠花本就不知這獻藝之事,她是急中生智,在那短短的時間裡想到這個才藝的,這等急智,這等才華,不知比那些蠢物好了多少!
而後來,她的表現也讓他更加開眼,面對傅靈陽的陷害,她能那麼巧妙的利用祁琉脫身,又絲毫不領皇后的情面,那不是她愚蠢不知討好皇后,而恰恰是她聰明的地方:她知道自己不必討好皇后,因爲他絕不會讓威遠侯府出身的女子成爲他的妃子;她知道自己不能討好皇后,因爲她要讓皇后歇了讓她做太子府妃子的心思。
等宴會結束,他從樓上下來,想見識一下葉棠花的靈慧的時候,又撞見了她和威遠侯夫人的爭執,那樣孤傲而不近人情的言辭,每一句都犀利地直指要害,聽得他都幾乎爲她而喝彩,而她在他面前對威遠侯夫人的寸步不讓也讓他再次見識了這個女孩的智慧:她知道在他面前可以得罪威遠侯夫人,因爲她看透了他和威遠侯府之間那些明裡暗裡的矛盾,所以才這般肆無忌憚……
這樣靜水流深的女子,將來必定是更加不同凡響,若從那一日的表現來看,她比韓依柔更適合成爲太子妃,只可惜她雖然姓葉,卻仍舊是威遠侯的外甥女,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戚。
可惜……
祁毓揉了揉額角,斂下眉眼,低低地苦笑了一聲,想想靜水流深的葉棠花,再想想那看似穩重實則冒失莽撞的韓依柔,真是愈發覺得這二人云泥之別,只可惜雲彩仍舊不知歸處,屬於他的那個卻是泥!
這邊廂,在回葉府的路上,葉棠花坐在馬車裡,身邊坐着的就是鳳九歌,葉棠花的車伕早已被鳳九歌打發回去先行復命,此刻護着馬車周圍的都是鳳九歌的護衛,所以也不必擔心有什麼閒話傳出。
這還是二人自從交接了李姨娘的消息之後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接觸,鳳九歌看着葉棠花渾身僵直的模樣,由不得笑了一聲:“有本王在這兒,葉大小姐還怕得這麼厲害?”
我不是怕賊,我是怕你!
這句話,葉棠花廢了好大勁兒才嚥下去,她勉強笑了笑:“王爺見笑了,棠花只是不習慣和男子靠得這般近。”言下之意就是你給我滾遠點……
鳳九歌微微笑了笑,又蹙了眉:“棠花?你這名字可真是奇怪,你那兩個妹妹名字不是挺好聽的麼?怎麼你的名字就起的這麼普通?”
葉棠花愣了一下,不明白鳳九歌怎麼問得出這句話,眨了眨眼睛方笑道:“回王爺的話,其實棠花本名不是這兩個字,原是叫‘常華’的,取自詩經采薇‘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又有常年容華之意。”
鳳九歌想了想,笑道:“葉常華……也不見得好聽到哪裡去,不過到底出自四詩名篇,又有些深意在裡頭,總還好過棠花二字,只是爲何又改了呢?”
葉棠花在心內暗歎,竟把這長平王的好奇心給勾出來了……她勉強笑道:“這名字原是幾位舅舅商量出來的,大舅舅愛文,二舅舅習武,就擇了這詩經中采薇一篇,三舅舅給擇了這兩個字,後來爹爹嫌拗口,說詩裡常字通棠,華字通華,就給改了叫棠花了。”
鳳九歌點了點頭,輕笑:“我是沒覺着改了之後有多順口,只是覺着難聽不少。”
葉棠花聽他這麼品評自己的名字,由不得蹙了眉頭,一時好勝心起,笑道:“王爺道棠花名字難聽,不知王爺自己名字又如何呢?”
鳳九歌聽葉棠花反問他的名字,笑臉頓時有些僵,勉強笑道:“我的名字麼,自是取自《楚辭》了,不好麼?”
葉棠花掩脣而笑,總算爲自己扳回一局:“棠花的名字雖不好聽,總有舅舅爹爹花費的心思在裡頭,可王爺的名字,好像就搬了個名篇的題目呢?”
鳳九歌哭笑不得,細想了想又笑道:“我名字雖是照搬,字卻不是,我字斐卿,比你那棠花又如何?”
葉棠花頓時噎住,鳳斐卿確實比她的葉棠花要好得多,咬了咬下脣道:“這不是欺負人麼?王爺拿字壓我的名,算什麼本事?王爺擺明了欺我年紀小,還沒字呢!”
鳳九歌笑道:“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個字好了,莫叫人說我藉着你年紀小沒字欺負你,嗯,待我想想……”
葉棠花本意是想讓鳳九歌趕緊打住這個姓名的話題,誰知鳳九歌興致愈發高了,竟想送個字給她,讓她不由得更加頭痛起來。
葉棠花連忙揮了揮手阻了:“棠花謝王爺美意,只是這取字就不必了吧……”
鳳九歌挑眉看了她一眼:“有何不可?本王難得有這個興致,葉姑娘莫不是看不上本王的文采?還是說葉尚書想拂了本王的面子?”
葉棠花此時已經是哭笑不得,難道這鳳九歌是想報復她算計他那個“心上人”不成?可她又沒做什麼,不就是給他提了個醒嗎?怎麼就惹了這個王爺了呢?
“王爺美意,棠花自不敢拂,只是要求王爺到時跟家父分證明白,免得到時候家父不知道這字是哪來的,還當棠花何人私相授受了呢。”葉棠花不得已,變着法的提醒鳳九歌,莫讓人以爲他們兩個之間有些什麼,葉遠志固不足慮,鳳九歌就不顧及自己“心上人”的想法?
鳳九歌輕笑一聲,頷首道:“葉姑娘說得有理,本王記下了,等下定會和葉尚書說明白,不至攪擾了姑娘聲譽,姑娘放心便是。”
葉棠花再無話說,只能哭笑不得地等着鳳九歌給她起的小字,心裡暗自糾結,她的小字,讓鳳九歌給取,這叫個什麼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