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岸青踩着一塊石頭站上去,就見二十幾米外,楊銳正圍着一顆低矮的植物打轉,脖子上也不知什麼時間,掛上了一臺照相機。
謝高宜是有些好笑的走了過去,目光看向楊銳的時候,心裡還在想,果然還是個少年人啊。
發現新物種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一名植物分類學家,一生中平均也就是發現三四種,四五種的新物種而已。
而一名專業的植物分類學家一生中要做多少次野外調查呢?沒有一千也得有八百吧。
想在第一次野外調查中就有所斬獲,不是不可能,可機率也太低了。
做植物分類學家和普通的學者是不太一樣的,植物分類學家並不是積累了足夠豐富的知識,就能找到新物種,他們還得與新物種有面對面的機會。
謝高宜也是曾經發現過新物種的男人,知道這樣的機率有多低,而且,他實在聽說過太多類似的問題了:
“老師,我覺得我可能發現了一個新物種。”這種孩子是最傻的,但在野外調查的時候,野生的學生基本都是這個鳥樣。
“老師,您看看這是個什麼物種。”這種孩子屬於比較乖巧的,但結局不會因爲乖巧而發生絲毫的改變。
“老師,我找到一株奇怪的植物。”楊銳就是這樣的說法,然而,敏銳的謝教授還是一耳朵就聽出了其中的潛臺詞,問題是,你覺得奇怪的植物,在我謝教授眼中,完全就很正常好吧。
謝高宜故意等楊銳拍照完成,準備採集標本了,才站過去,低頭看了看,並與腦海中的物種做了對比,道:“看來是藍刺頭屬的。”
他來八達嶺林區不知道多少次了,對於林區有什麼植物分佈,再熟悉不過了,事實上,一些研究工作本身就是做各種林區的植物分佈的。
比如說,對於藍刺頭屬,植物學家就知道,它在全球大約有一百多種,在國內分佈有10多種,從西北到東北都有。如果沒有這樣一個認識的話,謝高宜也不敢說它就是藍刺頭屬的。這就好像你在零下40度的黑龍江看到一顆好像椰子樹的樹長在野地裡,並且和一羣針葉林爭奪生存空間,你敢認它是椰子樹嗎?先說外星植物的勝率更高一些纔對。
確定了是藍刺頭屬的植物以後,謝高宜輕鬆了一些,這不能說是他擅長的分類羣,但也屬於非常熟悉的分類羣了。
按照界門綱目科屬種的遞減規律,謝高宜開始細細的判斷起來,同時,作爲一次教學任務,謝高宜還有空給同學們介紹道:“藍刺頭屬的物種呢,都是粗壯草本植物,一般是多年生的,也有二年生的,一年生的很少。大家看它的莖稈的上部,有分支,有小小的細毛,這些都是藍刺頭屬的特徵,確定了這些,咱們看葉片……葉片一般來說是邊緣光滑的……”
說到這裡謝高宜停了下來,因爲很明顯,楊銳找到的這顆藍刺頭屬的草本植物,它的邊緣並不是光滑的。
謝高宜猶豫了一下,卻沒有糾結這一點,道:“邊緣粗糙的也是有的,比較少見,恩,我們再看它的莖枝的頂端,一半來說,外圍是有極小的剛毛狀苞葉的包裹,通常是一到兩層……恩,這個有……三層。”
謝高宜不禁擡頭,驚訝的看了一眼楊銳,又低下頭查看起來,這一次,他就沒有再說話了,只是反覆的將小小的草本植物翻來覆去,就像是翻垃圾的野狗一樣。
過了一會兒,謝高宜才道:“具體到這株藍刺頭屬的植物的種呢,我們得回去以後,比較文獻、標本才能確定。這也是大家以後要學習的內容……”
植物學家在植物方面自然是經驗豐富的,但是,要想說知道每一種花花草草的全部特徵,那是不可能的。
當然,城市或者當地郊區裡常見的種屬,是看一眼就知道的,但那是因爲城市和郊區的植物品種稀少,等到了林區以後,再想說出常見的物種的特徵,就已經比較考驗人了,自然的,像是油松黑松這樣的被子植物,那還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但是,要想再進一步,那就基本不太可能了。
全中國目前發現的植物種類,已經累計超過了三萬一千種,這個數量,對於植物學家的腦容量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考驗,正常人類是很難具有此等智商水平的,至於擁有天才級超腦的科學家——你都是天才級的高智商了,還選擇做植物分類學家,是腦袋被門夾了嗎?
“總而言之,先採集標本吧。”謝高宜認真了一些,先拿出素描本子,畫了個植物形態,並將周圍的景色寥寥畫上幾筆,又教楊銳記錄周圍的地址。
楊銳做的異常熟練。
他剛纔在腦海中找尋了半天,可不就是在找地址。
新物種的發現,總得說明白在哪裡發現的吧,是海底的理所當然的新物種,還是山頂這種正常人不會去爬的奇蹟角落,又或者是在盆地、高原、河邊、鹽鹼地?
具體位置也不能少,尤其是在八達嶺林區這種地方,到處都被野外調查的學生老師走爛了,你還發現了疑似新物種,那是一定要記錄清楚的,說不定回去翻標本櫃子,就能見到前人採集的類似的標本,這樣,直接查前人的結論,就能省去不少的麻煩。
而且,植物學家中還有一類人,是專門查標本的,判斷標本是不是新物種,又或者是不是新的分佈區域等等,同樣是類似鏈條式的研究體系。
當着楊銳的面,謝高宜自然是要一絲不苟的完成所有的步驟,並半教半幫的讓楊銳將標本收集起來,才起身跺跺腳,道:“大家散開來尋找一下,看附近還有沒有類似的植物,一般來說,新物種的分佈都是相對集中的。”
學生們就聽話的散開了,胥岸青表情有些古怪的來到謝教授面前,道:“謝教授,不可能是真的新物種吧。”
他覺得,謝教授說不定是爲了討好楊銳,而做出的這種決定。不過,堂堂北大教授爲什麼討好楊銳一名學生?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是他不願意接受的。
別說胥岸青自己了,就是他老爹戴着將級的肩章來,人家北大教授也是用不着討好的。
謝教授沒想到胥岸青現在有這種心思,如果知道了,大約是要一巴掌打飛的,此時則是淡淡的道:“我也不確定這株植物的情況,要帶回去看一下。當然,有很大可能是前人已經發現過的,但是,畢竟有一些新的特點。”
“您不是也說,邊緣光滑不光滑的品種都有嗎?”
“三圈剛毛苞葉的沒有。”謝高宜非常確定的回答,一個種屬的植物的特徵總是有個範圍的,超過了範圍,就值得探究了。
就比如說,人是有八隻或者九隻手指的,也有十一隻手指的男人自號六指琴魔的,十二隻手指的情況也不能說是稀奇,但是,要是有人有十五隻手指,那當然有理由懷疑他是其他種的人類。
事實上,現代發現的很多新物種,都可以稱作是新變異物種,譬如六指琴魔與正常人類產生了地理隔離,很長一段時間後,又有了生殖隔離,以至於變成新人種六指人,也是有可能的。
用手指來做範圍示例還更爲寬泛一些,更極端一點的例子,正常男人是有三條腿的,有四條腿的變異會不會出現?——不要小看自然變異!落在自然界,如果遇到兩個小弟的猴子,對分類學家來說,完全值得考察它是不是新種。
胥岸青卻是因爲奇怪的不滿,不禁大聲了一些,道:“謝教授,您的標準也太寬泛了吧,楊銳都沒學過植物分類學吧。”
楊銳誠實的回答:“我的確沒怎麼學過。”
謝教授擺擺手,道:“發現新物種,並不一定要學過植物分類學。當然,一般是要學過了,才比較有機會發現新物種,一名植物學家,一輩子就發現一兩種植物的,甚至沒有發現過新種的都有,但是,業餘愛好者發現新物種的也有。總之,有的人是運氣比較好的。”
“運氣……”胥岸青只想找一棵樹,撞死在上面,把自己送給一隻有運氣的狼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