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數百人的加油助威聲中,楊銳所在的班隊,酣暢淋漓的輸了。
學生們倒是不怎麼在意,一個個累的氣喘吁吁,然後互相拍打着溼淋淋的脊背,幾名班幹部還組織着稀疏的人羣,喊起了各種現編的口號,引來陣陣叫好聲與笑聲。
白玲組織着女生們,在場邊排了一溜課桌,供應茶水。現在可沒有礦泉水或者運動飲料,能用班費買一斤的茶葉算是不錯了。
沒打球的男生就負責運送熱水,七八瓶水壺送過來,一會就空了,也都忙的渾身見汗。
楊銳和對手聊上幾句,一起來到場邊。看到他過來了,白玲立即送上一杯濾出來的茶水,笑道:“這杯晾涼了,你先喝。”
“多謝。”楊銳不客氣的接過來,一飲而盡。
白玲像是貓兒似的,眯着眼送上另一杯。
隔壁班的男生羨慕的不得了,個頭最高的中鋒笑說:“咱也渴了。”
“去拿自己的杯子倒水喝呀。”白玲笑眯眯的。
中鋒嘆口氣:“我們班沒準備你們這麼好。那個……白玲,你看我比楊銳還大,失水更多,我再不喝點水,暈倒了可沒人擡。”
他擺出一個手扶桌子的姿勢,在1984年,帥氣程度大約等同於壁咚。
然而,帥氣的姿勢不是每個人都能正確擺出來的,就像是大多數的壁咚都以可悲的失敗而告終似的,桌子後面的一名女生亦是用不滿的語氣嘟囔道:“別靠那麼近,你出的汗是比別人多,臭烘烘的,這杯水給你。”
她給了中鋒一個公共搪瓷杯,喝完以後可以在開水裡燙洗。不過,重點不在於杯子和水,在於女生的表情。
中鋒受傷的道:“楊銳出的汗比我還多,怎麼沒人說他臭烘烘的。”
“你要和楊銳比啊?”女生撇撇嘴,看看楊銳再看看中鋒,臉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中鋒極爲無奈的道:“我剛纔在場上得的分可比楊銳多兩倍。”
“哦。”
“籃板也多。”
“哦。”
“算了。”中鋒同志放棄了。
“我幫你續水。”女生也放棄了險些得到全場mvp的中鋒同志。
楊銳差不都喝了半壺水,才喘口氣,拍拍中鋒的肩膀,道:“有句老話說的好,這是個看臉的時代,只是你不屬於這個時代……”
“這是哪裡的老話?”中鋒蒙圈了。
“土家族的土話?”楊銳隨便冠名。
“真的?不可能吧,這不像是土家族的語言語法,我回去得好好查一下,還說的挺有意思的。”中鋒很震驚,問旁邊人:“你們聽過沒?”
“沒聽過。”
“沒什麼印象啊。”
“是不是翻譯的有問題?”
前鋒和後衛開始一起撓頭。
楊銳挑挑眉毛,道:“沒聽過稀奇嗎?”
“我們是學民族學的啊,這麼有意思的話都不知道,結果還是個生物系的學生說給我的……”中鋒極其自責,就像是丟掉了關鍵球,以至於比賽輸了一樣。
前鋒和後衛也好不到哪裡去,脖子上的汗都顧不得擦,就一起討論了起來。
“這不是一個生物系的學生,這是楊銳!”始終站在場邊的女老師等他們休息了一會,正好走上來接話,順便狠狠的吹捧楊銳一句。
熱氣蒸騰的場邊瞬間冷場。大家還是有點不適應老師的吹捧,或者說,吹的太偏,有點受力不均。
“金老師。”白玲打了聲招呼,才讓周圍的學生活泛起來。
“金老師哈。”讀民族學的籃球選手們降低兩個八度的打招呼。
“你們好,你們好。”金老師笑着,轉頭向楊銳道:“我這裡收了一個包裹,楊銳,你看是不是現在簽收了。”
“哦,怎麼送到球場來了?稍等。”楊銳笑說一句,給掛號信似的包裹給簽了個名,又道了謝,將包裹提在了手裡。
“本來找你宿舍去的,他們說你們過來打球了。”金老師停了一下,看楊銳的姿勢,不得不道:“你不看看人家寄了什麼過來?”
“恩?現在?”
金老師向旁邊呶呶嘴。
楊銳此時才注意到,劉院長等人都出現在了籃球場邊,這顯然不是爲了來看他的籃球賽。
“好吧,其實用不着這麼着急吧。”楊銳抹了一把汗,又把手擦了擦,就地開始撕包裹。
他的力氣很大,但包裹整的更是嚴密,裝訂了不知兩層還是三層,堅強的抵抗楊銳的蠻力。
楊銳兩條胳膊上的肌肉塊塊凸顯出來,線條優美。
金老師不易察覺的偏移了片刻的視線,又將目光放在了包裹上,小聲道:“劉院長讓我送過來的,他覺得你應該第一時間知道情況。”
“哦?哦,這樣子。”楊銳笑了一下,確實覺得挺貼心的。誰說學校領導只做些狗屁倒竈的事情,利益驅動的時候,誰都能變成甜心巧克力。
就是有的巧克力好看些,有的巧克力難看些。
劉院長看到楊銳開始拆包裹了,招呼了一聲,拉着少說十多名本系的老師,直接越過籃球場,聚攏了過來。
周圍的學生們本就好奇萬分,爲什麼今天會有如此多的老師來看比賽,這時候,更是好奇心暴漲到了九隻貓的程度。
球賽反正是結束了,場地對面的學生穿過球場,就在楊銳周圍繞了個圈子。
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爲什麼要圍觀,不過,圍觀哪裡需要爲什麼。
“用刀子好拆一點,別把裡面弄破了。”劉院長被人放了進來,站在了楊銳旁邊。
“好。”楊銳瞄了一眼包裹外面的英文地址,用刀子割開最裡面的牛皮紙。
差不多兩個字典厚的書刊露了出來,封面和書脊都是全英文的。
“取出來,取出來。”劉院長唸叨着,眼睛直盯盯的看着桌面。
楊銳依言將之取了出來。
放在最上面的刊物花裡胡哨的,但上方正中的字體纔是最重要的——cell!
四個字母,晃的劉院長頭暈眼花,接着,他整個人似乎都放出光來,眼神像是孩子一樣亮,且讀道:“cell!真的是cell!”
聽聲音,他比楊銳還要興奮。
事實上也是如此。楊銳寄送的每一篇論文,即使走了一些捷徑,也是一個實驗接着一個實驗做出來的,他知道自己付出了什麼,會得到什麼。
劉院長就不一樣了,對他來說,一名大一學生髮表了一篇論文在頂級期刊,這就像是彩票中獎一般令人高興。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劉院長覺得自己就要肥起來了。
“什麼東西?”大羣不明真相的羣衆悄聲議論着。
“《細胞》是啥意思?國外寄來的書?”有靠的近的,能看到書脊上的文字,卻也是沒琢磨明白。
不過,在場最多的畢竟是生物系的學生,“細胞”一詞傳出來,聰明的學生已經瞬間有了聯想。
只是聯想的結論太令人驚奇,纔沒有人喊出來罷了。
“我看一本可以嗎?”劉院長禮貌之極。
楊銳點頭,拿了最上面的一本《cell》給劉院長,自己卻是從下面抽了一本白皮書出來。
白皮的是單行本,也就是隻刊登楊銳一篇論文的小本子,他以前發表在國外的數篇論文,也都得到了這玩意。
單行本是給論文作者擴散用的,或者炫耀,或者分享學術成果,或者收藏紀念,用途廣泛。
而它眼下最重要的用途,是確定論文的篇幅。
長文、短文還是幾句話的通訊,對於一篇論文的價值來說,天差地別,對於刊登於頂級期刊的論文來說,再重要不過了。
包括《細胞》、《自然》、《科學》在內的頂級期刊,每期的論文數量都有限制,就80年代來說,通常在十篇到十五篇以內,總頁數的浮動不超過10頁。
但是,投稿的作者,總是儘可能的希望寫長一點。論文不是藝術作品,寫的越長自然說的越清楚,越能表達作者的原意。
然而,就像是論文刊登的競爭一樣,能夠刊登的論文,也會有所競爭。
最好的自然得以長篇大論,一口氣刊登八頁,十頁,二十頁乃至三十頁——有人刊登的長了,有的人就要縮減篇幅,被節選成兩頁或者四頁刊載的論文每期都有,它們的價值也被縮減到了最低,只能簡單的說明作者的研究方向和研究結論,有興趣的同行往往要重新聯繫作者,才能弄清楚他究竟做了什麼工作。
最慘的是被縮減爲通訊,也就是編輯用幾句話說明這個研究,至於詳細內容,請移步副刊或者其他期刊閱讀。
如果臉皮夠厚,幾句話的通訊,也可以說是登上了《細胞》,某些教授甚至將之堂而皇之的列入自己的簡歷,不過,真正的論文,至少八頁的長篇,有圖表有數據,能夠完美的展示作者的研究情況。
期刊裡的8頁,放在單行本里,應當是16頁或18頁。楊銳沒有直接翻到最後看頁數,而是一頁頁的翻過去。
楊銳如同挑食的孩子似的,幾乎是一粒米一粒米的吃着主食。
他做的項目,他發表的論文,從頭看到尾,就像是重歷過去半年多的努力與掙扎似的。
八頁翻過,依然是論文。
十六頁翻過,依舊是論文。
第二十頁,出現了滿滿的一組數據,正好是項目第一階段結束,證明誘導突變基因成功。
理查德也是在這個階段失去了競爭力。
楊銳臉上不自覺的露出笑容,後面還有兩個階段的實驗要撰寫說明,看來是長文沒錯了。
而在他的右側,劉院長的手都抖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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