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送我校師生前往美國可口可樂參觀”的條幅,在北大行政樓前飄揚。
分得名額的十個人,胸前戴着小紅花,塗脂抹粉,面帶微笑的擺姿勢照相。
拍完了照,人羣才三三兩兩的散開來,聊天聲與慶賀聲,驟然而起。
“楊銳,我們可就先去美國了。”王永教授笑聲爽朗的走過來。楊銳送給他和妻子一個名額,令其甚爲高興。
楊銳不說場面話,實實在在的笑道:“王教授幫我良多,是真正的良師,如今我有能力了,又有這麼個機會,自然要想着你們。”
“我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沾老王的光。”王教授的夫人在衛生部工作,個頭不高,面容慈祥,也很高興的與楊銳握手,笑道:“我沒想到自己也有機會去美國,老王給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楊銳,謝謝你。”
“您別客氣了,我是王教授的學生,有好處當然要想着王老師。”楊銳長的帥氣,笑起來給人得感覺更好。
而他用“老師”稱呼王永,反而更令王永高興,只覺得在老妻面前大有面子。
王夫人也面色溫柔地幫丈夫整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領。
楊銳笑呵呵的陪着他們說話。
可口可樂拿出來的十個名額中,分給王永教授夫婦的兩個,是楊銳純粹出於感謝而送出的。
王永在他剛剛進入北大以後,就常常照顧楊銳,而且不像是唐集中教授,王永與楊銳並沒有直接的利益關係,幫助楊銳純粹是愛惜其才華。
作爲一名剛進大學的大一新生,楊銳遠不能帶給王永教授好處,王永教授不計回報的多次維護他,完全是出於老師對學生的愛護。
王永並不指望從楊銳這裡得到什麼回報,事實上,這就是他做事的風格。作爲國內一流的教授,王永完全有資格選擇上課的時間,選擇代課的層次,但他仍然選擇給大一學生教授無機化學,而且認真佈置作業,認真批改作業。
要說教授上的課程,與助教上的課程有什麼區別?一定要從直接而功利的角度來分析,並沒有什麼決定性的區別,教科書本身就是大師作品,助教蕭規曹隨,也不一定有決定性的區別。
然而,大學本身並不是完全的功利性的,就像王永這樣做的原因一樣,他並不求回報,只是希望盡己所能而已。
反而是楊銳這樣的學生,從王永的熱忱中,獲得了實質性的功利性的好處,在過去的一年裡,楊銳補上的課程不比讀研期間獲得的少。
王永卻不在乎自己的付出,只是覺得用了楊銳的名額,有些不太好意思,而在另一方面,他又極爲高興。
要說出國,王永身爲教授也是去過的,但老兩口子一起,卻是絕無僅有。
現在人出國的機會鮮少,而且都是以工作名義出去的,王永和夫人不在一個單位工作,那就幾乎沒有機會一起出去。
事實上,別看王永夫人也在中央部委工作,但要不是因爲楊銳給出名額,她僅僅處級待遇,而非處級幹部的職務,是很難拿到公費出國的資格的,就是臨退休前獲得一次安慰性的安排,也多數不是歐美國家。
也許看高大上的新聞,能夠看到改革開放以後,中國人排隊出國的景象。然而,排隊出國以前,首先要爲了排隊的資格而排隊。
除了每年數千人的留學生以外,前往歐美的多數是以各種名義出國的公務員,而中國的公務員,從上往下數,國級幹部自然不稀罕出國遊,可到了副部級,就已經不是想出就能出了,若是單位不好的話,廳級幹部連匈牙利都去不了,而在中國,能做到廳級幹部的已經是過五關斬六將長阪坡上走七趟剩下的了。
當然,全國上下,廳長的總數並沒有多到超過數年出國的總人數的程度,但要是算廳級幹部的話,那就一定是超過的。若是把享受廳局級待遇的幹部算上,再把享受廳局級待遇的老幹部算上,那更是大大超過了——老幹部革命了一輩子,在身體好着的情況下想出個國,這樣的要求也不過分,但就是這樣的要求,都不可能人人滿足,如王夫人這樣的現役處級待遇老年幹部,自然更難出國了。
將王永教授和夫人送上大巴車,楊銳又與唐集中教授等人揮手告別。
這次的十個名額,一個分給了樑錦榮,屬於他的勞動報酬,剩下的九個裡面,黃茂得了一個,唐集中得了兩個,通過唐集中和蔡教授,楊銳又分給校領導兩個,分給新華社等幫忙的媒體兩個。
這些名額,其實都屬於勞動報酬,是楊銳鞏固自己的力量所必須的付出。
如果是正常的專家教授,倒是不用這麼複雜,申請下來的經費,直接給所在的單位交錢就行了。
張建勳之所以敢壓着楊銳的經費不撥,就有這層潛規則的因素。80年代初的科研改革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取消了科研院校的基礎經費,比如一家百多人的研究所,除了每年幾十萬的工資獎金以外,總免不了要有一些其他的開銷,比如紙筆墨水、水電暖氣、桌椅板凳維修之類的辦公開支,再多一點的,還有樓宇宿舍的修繕,通勤車輛的油費等等,總而言之,要讓一百多人的單位正常工作,一年總少不了十幾萬乃至幾十萬元。這些錢,國家以前都是會撥付的,科研改革一來,這一塊就被一刀切了。
當然,切掉的錢並不是消失了,上層的目的依舊是打破大鍋飯,於是,這些錢多數被填入了各種科研基金中,等待研究員們申請。
就上層設計來說,自然是研究工作越多的單位,申請來的資金越多,從而研究水平越高的單位,能夠獲得更多的資金,獲得更好地發展,進而形成良性循環,優勝劣汰。
但在實踐中,各個單位分到的研究經費,不得不用來補貼辦公經費。
比如唐集中的實驗室,一年得到的近百萬經費裡,總有二三十萬,要給北大的校級機構和院系開銷,如果楊銳是北大的教師,他申請來的經費,也理所當然的要有這項支出。
可惜,楊銳並非是北大的教師,也沒有理由直接送錢給北大,他也不允許張建勳這種人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漂沒自己的經費。這種非程序化的稅收的主要問題在於人心難測,今天漂沒一成也許就滿足了,後天或許漂沒五成仍然覺得給你留了面子……
相比之下,楊銳寧願建立自己的做事風格。
他不能直接送錢給別人,但像是可口可樂的參觀名額,卻是比錢方便又有效。
3000美元的費用,外加一系列的手續和特權,還有可口可樂的地接,凡是拿到這個名額的,沒有不對楊銳讚賞有加的。
楊銳甚至都沒有給自己留一個名額,異日有暇,他完全可以自己花錢出國,想坐頭等艙坐頭等艙,想花3萬美元也沒問題,確實沒有必要擠佔一個方便的名額。
漫長的歡送儀式,進行了至少一個小時。
最後,留下的人,也對楊銳是各種和顏悅色,至於究竟是因懼而美,還是愛屋及烏,就無從知曉了。
散場後,楊銳收拾了一番,準備前往食堂,又被蔡教授給叫住了。
“讓你去可口可樂參觀,你看看你搞出來的陣仗,你呀,不讓人省心。”蔡教授的語言按說是憤怒的,語氣卻是有種寵溺的味道。
楊銳笑呵呵的道:“還以爲您是來興師問罪的,我是想您都是院士了,不好去可口可樂的團……”
“我就是來興師問罪的,但不是因爲去美國的名額,恩,去美國的這個參觀團,你安排的不錯……”蔡教授擺擺手,沒有繼續說下去,換了一個輕鬆點的話題,笑道:“你的實驗室美食做的怎麼樣了?”
“您是說《用現代生物學手段重現‘隨園食單’之經典》的小項目吧?”楊銳嘿嘿的笑。
“你這是公然以研究的名義,公款大吃大喝,老許的肚子都大了一圈了!”
“您不知道,許教授是南方人,在北京,三五個月都吃不上一頓家鄉菜,自從我們仿隨園食單弄出了荔枝肉以後,許教授每天晚上都工作到10點鐘,一定要吃了夜宵才走,我們的實驗進度都快了兩倍不止。”
聽楊銳這麼一說,蔡教授亦是板不住臉了,一口氣笑噴了出來。
“您找我有事吧。”楊銳看蔡教授的表情,輕鬆的問了出來。
說到正事,蔡教授收攏了笑容,道:“克隆突變基因,分析鉀通道的功能,有了重複實驗。”
說到此處,蔡教授的笑容又忍不住露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