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同志,當務之急,是無論如何,先把工人們勸回去,好不好?”來自公安系統的是位國字臉,看起來有點正義劇的主角的感覺。
楊銳默然無語。
“我們說什麼,工人們都是不聽的,現在就得你來說句話,他們是吵着嚷着要見你的,所以纔來了gmp委員會的院子。”國字臉的正義劇主角說過,又看看楊銳的表情,道:“你就說,你同意讓他們生產這個藥,先讓工人們回去,準備工作。”
“然後呢?”楊銳問。
國字臉微微笑,道:“你怎麼想的,最後怎麼做,我們不干涉,好不好?先把眼前火燒眉毛的事度過了,再說其他的。”
他向兩邊看看,似乎在爭取支持。
其他人有點頭的,有表情沒變化的,但都在觀察楊銳的表情變化。
“你意思是讓我騙他們?”楊銳心裡暗罵,這些話真的能隨便說說就過去了?這不是把事情全部都推到了我身上?
國字臉的公安呵呵的笑兩聲,道:“這個也是爲他們好,罷工不是小事,還是在北@京,把他們勸回去,他們晚上睡一覺,自己就被冷汗嚇醒了。以後再想起來,只有感激你的。”
“我嘴上說同意,實際上不用同意?到時候,他們要是來我家裡,問我怎麼回事,我怎麼辦?”
“那你就報警。”國字臉的公安凜然道:“幾百人的集會,我們是不能輕舉妄動,要是有人敢去你家裡鬧事,有一個我抓一個,有一雙我抓一雙。”
楊銳望着國字臉,心道:你看我長的像傻子嗎?
“楊委員,這也是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旁邊一人跟着勸說道:“其實你如果能給通過是最好的,你現在又不願意給通過,又不願意把審覈交給其他人,我們也很爲難啊。”
楊銳撇撇嘴,道:“我也很爲難,你以爲我願意給不通過?我能落什麼好處?”
他這麼一說,在場其他人才稍微有些面色變化。
是呀,沒好處的事,誰願意做。
“你和英國的捷利康關係好,誰知道你是不是……”有人話說一半,故意引人聯想。
楊銳淡定的道:“捷利康和三木是競爭關係,再者,捷利康也沒有抗心律藥物,最後,我和捷利康是合作關係,不是從屬關係。”
茅市長聽着楊銳有理有據的說話,對他不禁有些好感,老實說,他年輕的時候,如果遇到今天的事情,說不得要氣爆炸了,楊銳還能心平氣和的討論,哪怕是表面上心平氣和的討論,也是不容易的。
然而,好感是不能改變局勢的。
而面前的局勢,卻是不能再向負面發展下去了。
茅市長是有經歷的人,別看現在的工人們嘻嘻哈哈的沒個正形,但可怕的風暴,往往就是在人們並不知曉的情況下醞釀起來的。最初的罷工其實都是溫和的,罷工的主體是工人,都是有家有口,上有老下有小的普通人,沒有誰在罷工之初,就準備獻出寶貴的生命——你獻給誰去都沒人知道。
然而,嘻嘻哈哈的罷工終究是罷工,罷工是會發展,會變化,會爆發的。
而等它發展變化和爆發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不用看中國舊社會的罷工故事,就看幾年前的英國煤礦工人大罷工,和平罷工幾個月,並且得到了全世界包括中國等多個國家和地區的關注與支持,可是,一夜之間,風雲突變,前兩天還互相用菸屁股點菸的騎警和工人,就變成了騎兵和匪徒的關係,血染黑煤!
茅市長倒不覺得京西製藥總廠的罷工,能夠醞釀到這種地步,但從他的角度來說,和平罷工的時間長了,都屬於失敗。
再者,現在的社會秩序並不穩定,也要防着有人假借工人們的罷工,發泄不滿的情緒。
想到這裡,茅市長清咳一聲,再次面對楊銳,道:“小楊,藥品安全的問題,的確是很重要,但工人的問題,也不容輕視,你現在配合老徐,先將人給勸回去,剩下的,就是秦翰池的事了。如果再有工人敢騷擾你,或者找到你家裡去,又或者再出現今天的事,我拿秦翰池是問。”
說到最後,茅市長亦是殺氣騰騰。
不管此事背後有沒有秦翰池的參與,秦翰池是確實藉此事,要挾了政府。否則,現在的廠長的權威,不是隨便說說的,有市政府和區政府的支持,廠長甚至能開除了工人,那是真把鐵飯碗給摔碎了。
而在對楊銳說完了這些話以後,茅市長也沒有等待楊銳迴應的意思,向後面示意一下,說道:“請工人代表們進來吧。”
他是想造成既成事實了。
楊銳一下子醒悟過來,如果他的意志不夠堅定的話,或許,就會在工人們出現以後,變的軟弱吧。
畢竟,面對面的交流與隔空放炮畢竟是不一樣的。
人與人的交流,在不見面的時候,是最理智也是最不理智的,寫信的時候,打電話的時候,往往能說出面對面無法說出,或者說不出的話。所以,古代的大臣,才千方百計的期望見到皇帝,以獲得面對面的優勢。
當三名京西製藥總廠的工人出現在茅市長面前的時候,後者雙拳在兜裡緊握,心想:妥了。
三名京西製藥總廠的工人,是傳統的工人打扮,不甚乾淨又基本乾淨的衣服,不甚乾淨又基本乾淨的臉,不甚乾淨又基本乾淨的手,是他們給人的主要印象。
三名工人的年齡也相差較大,年輕的最多30歲的樣子,雙手粗糙,臉大且黑。年老的看着有六七十歲的樣子了,皮膚粗糙而鬆弛,但又比老農白淨一些。
三個人的臉上,都有樸素而誠懇的表情。
看起來,就像是從新聞聯播裡走出來的一樣。
這樣的工人,他們誠摯的懇請,又如何不被接受呢。
“這位是楊銳楊委員,這位是我們茅市長,茅市長很關心大家的情況,今天特意過來。這位是衛生局的鄭局長,還有周局長也來了……”茅市長的秘書站在人羣中,向三名工人介紹在場諸人,且將楊銳放在了最前面。
三個人的目光聽到楊銳的名字,果然直勾勾的盯着他,目光中再無餘物。
“楊委員。楊委員……我是京西製藥總廠的段長項寶山,我請求您,我求您,把我們的藥給過審了吧。”三人中的老工人,雙腿一顫,握住了楊銳的手。
楊銳有些尷尬的掙脫出來,道:“你叫我小楊就行了。”
“不是,還是叫楊委員合適。”老工人項寶山看看周圍,道:“我今天來,就是想給各位領導說,我們京西製藥總廠的車間,真的是國內一流的,我們做藥的水平,在國內也是數一數二的,要不是這樣,我們秦廠長也爭取不到國外的單子。外國人到我們工廠來參觀,都是翹起大拇指的,楊委員,我們做的藥,真的不會有問題。”
“是呀,楊委員,我們一定會用心做的。”另外兩名工人,也是爭先恐後的迫近楊銳,聲音誠懇。
楊銳匆忙的道:“做藥和藥品設計,是兩回事。”
“您說要求,不管是什麼要求,我們就是拼了命,也保證達到。”老工人赫然立下軍令狀。
“我要求的,不是生產指標,是藥品本身的問題。”楊銳苦笑。
“我保證,這個藥沒問題。”老工人項寶山似乎早就在等着楊銳這句話了,他突然從兜裡拿出一罐藥,打開蓋子,倒出一把,並在別人作勢阻止之前,將之全部吞了下去。
他還隨身攜帶了一隻軍綠色的行軍壺,並喝了一大口水。
“這個藥沒問題,外國人吃了沒問題,咱中國人吃了也沒問題,我就能證明。”項寶山信心十足的看着楊銳。
楊銳嘴角抽動了兩下,絕大多數的藥物都是有毒的,律博定,也是有致死劑量的。它最早是作爲麻醉藥而開發的,當然不是無害的,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間。
因爲另外兩名工人也將藥吃了下去。
“你們……”楊銳嘆了口氣,道:“趕緊去洗胃吧。”
“我們沒事,我們沒事。”項寶山擺擺手,道:“楊委員,如果我們沒中毒,是不是說明,這個藥沒問題了?”
其他幾個人也都看向楊銳。
楊銳微微搖頭,道:“律博定的危險在於長期毒性……”
“我可以天天吃,我要是吃死了,工廠再停產,行不行?”項寶山將一罐藥捏的緊緊的。
“小楊。”茅市長來到楊銳身邊,輕輕的拍拍他的肩膀,道:“先解決眼前的事,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