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林儀風再次吹起那支熟悉的曲子時,思緒又逐漸飄遠,那些他想刻意忘卻的往事再度浮現在腦海中,酸澀的情緒在心底翻涌着,擴散着,滯悶而沉重,一曲已然吹畢,他脣畔的笛子卻沒有拿下來,他仍然維持着站立的姿勢,怔怔不語,直到被秦自妙喚了一聲,方纔回過神來,緩緩地應了一聲之後,執笛的手垂了下來,垂下的雙眼裡露出一絲落寞。
此時滿懷心事的林儀風並沒有察覺到坐在遠處的少年正眼神複雜地看着他。
“怎麼了?”秦自妙看出了林儀風的異樣,不由問道。
林儀風轉頭看了秦自妙一眼,思索片刻,忽然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但只盯着他沒有說話,秦自妙被他盯得有點莫名其妙,心裡頭更加納悶了。
“你……”半晌,林儀風才緩緩地開口,用着他倆才聽到的聲音說道,“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
秦自妙可料不到看起來有點不對勁的林儀風竟然會問這樣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眼神頗爲古怪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彷彿在懷疑眼前這人到底是不是林儀風,他並沒有老老實實地作答,而是問道,“你沒事吧?”
林儀風像是反應過來自己這個問題實在問得唐突,便朝他擺擺手道:“你不要誤會,我只是隨便問問,算了,就當我沒問過。”說罷像是有點尷尬地轉過了身去。
“……”
其實阿喵想說它也聽見了,因爲它就趴在林儀風的肩上,就算林儀風聲音壓得再低,可自己的耳朵那麼靈敏,想要聽不見都難。不過看儀風害羞(?)的樣子,估計不想讓其他的人知道,它就裝作沒聽見那樣不發表意見好了。
“你問都問了,怎麼能說沒問過呢?”秦自妙不由道,他隨即摸着下巴用着探究的目光注視起林儀風來,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定,似乎在腦補着什麼。
“好吧,”林儀風像是被秦自妙看毛了一樣,重新轉回身面對着他,終於坦言道,“其實我想問你,如果你喜歡一個人,你會怎麼做?”
然而他不說則好,一說秦自妙盯着他看的眼神變得越發奇怪,突然他湊近他語氣神秘道:“你該不會是……失戀了吧?”
“咳咳……”這話一出,林儀風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忙清了清嗓子道,“都說叫你不要誤會了,什麼失戀啊。”不過幸好秦自妙沒問“你是不是暗戀我”這樣誤會更深的話。
阿喵耷拉下的耳朵猛地豎了起來,不過它意識到現在不是打斷他們的交流發表自己意見的時候,而是聆聽八卦的時間,於是它再度趴了下來,只是一雙小耳朵豎得筆直。
“難道不是嗎?”秦自妙疑惑道,“難道你這些天以來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樣子不是因爲失戀了嗎?”
“什麼?”林儀風覺得自己的舌頭有點打結了,緩了緩才道“你怎麼看出來我是失戀了?不,我的意思是說你怎麼看出來我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心裡則是哭笑不得,自己的心事竟在臉上表現得那麼明顯嗎?真得看起來有那麼糟糕嗎?一副爲情所苦的樣子?簡直開玩笑!
秦自妙默默地端詳了他一會兒,忽然笑笑道:“沒我說的那麼誇張,不過能看出你有心事那是真的。”隨即不死心地再度追問道,“真的不是失戀了?”
“沒有的事。”林儀風用着堅定的口吻否認道,隨即卻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不知是不願或者是不敢與秦自妙對視。
“唔……”幸好秦自妙沒有察覺到他這一細微的動作,只是繼續摸着下巴像是思索什麼,忽然道,“不是失戀?該不會是吵架了或者僅僅只是暗戀失敗而已?”
“咳咳!”
這回林儀風被嗆到的不是自己的口水,而是剛剛灌進嘴裡的酒,再度被秦自妙的話驚到之後,差點就噴了對方一臉,好不容易將酒嚥下喉嚨,林儀風頗爲無奈道:“你真是越說越離譜了……”頓了頓又道,“想不到以你這樣的性格竟然也挺八卦的。”
阿喵點頭表示同意,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八卦的秦自喵就如同悶騷的容小貓,隱藏得夠深。
秦自妙伸出食指將濺到面頰上的一點酒漬揩去,頗爲無辜道:“不是你先問出喜歡誰這樣的問題嗎?”他見林儀風沒有說話,便繼續道,“說實話,你今天看起來確實有點不對勁,本來我只當你心情不好,但現在看起來卻更像……”
“失戀了?”林儀風忽然打斷他的話,接口道。
秦自妙下意識地點點頭,隨即改口道:“更像是感情上的問題。”
林儀風笑了笑,在夜色的掩映下,他的笑有點苦澀,都說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也許秦自妙反而比他將自己看得更清楚,他不能否認,所謂的心情不好,“失戀”的樣子都是沈則容造成的,儘管他已從那個不肖徒弟身邊逃開了,但毫無疑問,對方的影子依舊纏着他,深深地纏在他心底,似乎一個擡頭,一個回眸,那個人就會浮現在自己的眼前,自己會再度看見他。
他跟他相處得太久了,久到生活中到處都是他的影子,一旦影子被抽走了,心似乎也變得空落落地,一旦某些場景似曾相識,自己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不是習慣,是比習慣更加深層次的東西,也許該叫依賴或者依戀,但那是否就是感情,就是喜歡呢?林儀風更傾向於否認它,也許是因爲他還生着對方的氣,也許是因爲他真得無法分辨清楚。
“也許你說得對,我今天是挺不對勁的,所以我們還是別再談論這個話題了,我們喝酒吧,我請你。”
林儀風忽然將手中的酒葫遞給了秦自妙,秦自妙一點也不客氣,欣然接受,拿在手裡晃了晃,嗅了嗅從葫蘆口飄出的酒香,頓時露出滿意之色,仰起脖子就灌了一口,似乎一點都在意那酒葫之前就被林儀風喝過,上面沾着他的津液。
“好酒!真得是好酒!”嚐了一口後,秦自妙愈發讚賞道,“這樣的好酒,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林儀風臉上的神情一滯,既而才道:“是別人送的。”
“那送酒的人可真是有心了。”秦自妙說道。
林儀風含糊地嗯了聲。
隱在濃郁夜色的人影他的臉色似乎變得很難看,絲絲鮮紅在他的眼中涌出,盪漾着暈開,被漆黑的夜染成暗紅色,他竭力想要聽清他們兩個的談話,不想孤零零地待在一旁看着他們兩個說悄悄話——這以前是他的特權,可現在一切都變了。但是他又不敢把神識湊得太近,怕驚動他們,他現在還不能撕去僞裝,如果只是想看着師父,待在他身邊,那麼他就必須隱忍,隱忍師父對別的人笑,跟別的人說悄悄話,跟別的人喝酒……
他想他的師父一定不會再碰他送給他的酒,他猜想那酒葫蘆裡裝的是李牧送給他的,儘管他並不怨恨他,但他心裡真得很難過,師父拋棄了他,連帶着他給他留的東西都一併摒棄了,也許用不了多久,自己也會被他從心裡抹去,抹得一乾二淨,不再留有任何眷戀與溫柔。
這樣想着,他的眼睛變得越發鮮紅,簡直被血染透了。
“我說,你該不會是喝醉了嗎?”秦自妙朝笑眯眯地看着他的林儀風眼前晃了晃手,問道。
林儀風抿了抿嘴脣,閉着眼睛搖了搖頭,“我……沒有醉……”他緩緩說道,聲音有點含混。
秦自妙卻搖搖頭,用着篤定的語氣說道:“你一定是喝醉了。”
別看只是一小葫蘆酒,其實相當於兩大罈子酒,他們兩個一口氣喝光,林儀風喝得尤其多,也尤其快,簡直就是借酒澆愁,不醉纔怪呢。不過這個人喝醉酒還真是安靜,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真是裡裡外外都很安靜的人,這樣想着,他一面把人攙扶起來一面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過林儀風站起來的時候打了個磕絆,整個人都朝前栽去,秦自妙趕緊扶住他,想了想,將他打抱起來,覺得這樣將他抱回房比較省事。他本來以爲林儀風會出聲反對,可是那雙迷迷糊糊的眼睛在望了他一眼之後就閉了起來,好像睡着了。
“喵喵~”阿喵似乎有話要說,不過一心只顧着林儀風的秦自妙忽視了它。
秦自妙只是漫不經心地一掃,便發現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屋頂,他有點疑惑,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自己竟然沒察覺到?不過他並沒把這件無關緊要的事放在心上,而是抱着林儀風瞬移離開了。
等他們消失之後,一條瘦長的身影倏地在濃重的夜色中閃現出來,緊咬的牙,緊緊攥住的手指都在昭示他內心的憤怒,竟敢、竟敢抱他師父,不可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