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鄉
入了三伏天,水塘村變得更加熱,一連着二十多天沒下雨,水稻田裡要不斷地打水,但這並不影響熱情高漲的農人們。
那天收到信,桂平饒是個男子漢也哭了好一會兒,下意識地覺得應該叫他姐第一個知道,可是這……
桂平幫着李紅英打了三回水,地裡的蟲也是他幫着治的。他姐去了十幾天沒見回來,桂平心裡始終掛着個大石頭,現在真是越想越後悔,他怎麼就放桂香一個人去了呢。他姐要真是有個三長兩短不就是要了他爹的命麼!
春生哥的事,他還沒敢和他爹說,只馬小紅一個人知道這事,馬小紅當時就扇了他一巴掌,這事真假先不說,就是真的也該緩緩再說,是他太魯莽了。桂香走的時候說不會有事,可桂平還是記掛得很,他姐的脾氣他實在是太瞭解了。
這天剛剛吃了中飯,就收到了西安那邊的來信。單福滿以爲是春生寫給桂香的信,叫桂平莫要瞎看,桂平揉揉眼睛,躲到草堆後面拆了那封信。
是桂香寫的,報了個平安,同時也說了春生的狀況,春生哥沒事?但那封信……桂香沒說,桂平只有等着她姐回來自己說了。
桂平靠在那草堆旁邊歇了好一會才又進屋,前些日子一直緊擰着的眉頭也終於舒展開來了,幸好……
明天他得去一趟玉水,去向馬小紅報個平安。
過了中午屋子裡叫太陽曬得滾燙,單福滿破天荒的沒有睡午覺,桂平涼了一些茶遞給他爹,單福滿忽的敲了敲煙鍋:“過幾天去玉水叫你姐回來趟,這會計課也差不多快結束了,家裡怪惦記的。”
“我曉得,但姐說還有個把星期才能回來,城裡的女娃娃學的沒我姐好,我姐叫先生留來幫大家補習功課去了……”桂平當然是瞎編的,西安那邊的情況他又不瞭解,又不能說實話。
“桂平啊,你這個暑假可真是家裡的男子漢了,開了學就不要再惦記家裡,好好唸書,纔能有大出息,你爹我是老咯。你瞧瞧你姐以後也是要嫁人的,我心底頂不願意將她嫁去那部隊裡了,她這一走,爹哪能瞧見她幾回啊。”
桂平想到上了大學以後也是離家好遠,眼圈忽的一熱,“爹,現在交通這麼方便,再不濟兩天也到我姐那了。再說了,我姐肯定會常回來瞧您的。”
單福滿笑:“你姐歸你姐,等你小子娶了媳婦,老爹才能安心呢!”
桂平笑:“必須。”
天氣熱了,鎮裡給馬富源的辦公室配了空調,本來是叫他涼快些,但執勤的人總是將溫度調得太低,這不才幾天時間馬富源就裡裡外外地咳嗽。
這次和冬天的時候不一樣,連着發了三天的高燒,丁雲接到消息,當晚就跟着順風車來了水力,連女兒的晚飯都沒來得及做。
馬小紅下午去了補習班回來,叫她媽半天也不見人答應,轉了一圈才瞧見桌上留的紙條。
這幾天小紅的心裡也不好受,她擔心桂香又不能像從前那樣毫無顧忌地跑去瞧她,丁雲連馬富源生病都捨不得她曠課。
第二天一早小紅去培訓班請了半天的假,她要去瞧瞧她爹。
單福滿不願跑得太遠,硬是要在水力的醫院瞧病,但這醫生的能力有限,掛了兩瓶鹽水纔將他的燒給退了。
馬小紅推了門就見她媽媽在牀邊上抹眼淚,她爸爸吃了藥剛剛睡了。
“媽,咋了?”小紅趕緊將手裡的排骨湯放到牀頭邊上,再回坐到丁雲旁邊。
“你爸爸這咳嗽都轉了肺炎了,要住院一個星期觀察,可他硬是不肯,這鎮上的破事一堆,大多是雞毛蒜皮的事,但還是離了他就是不行……”
“媽,爸有他的想法,您也別急壞了身子……”
丁雲點了點頭,覺得在女兒面前哭的確不怎麼好,忙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咋來了,今天不要上學的麼?”
“媽媽,學習我不會落下來的,我不過來瞧瞧我爸。”昨晚她熬夜提前做了兩天的作業的。
“哎,你爸最擔心的就是你的學習了,我一進門他就問我怎麼沒留在家裡照顧你。”說着眼圈就又紅了,昨晚她來的時候,馬富源發燒到了三十九度半,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知道的,媽您先喝點湯吧。”小紅跟着醫生出去,詳細問了她爸爸的身體狀況,回來又安慰了丁雲一番。
丁雲抹了抹眼淚道:“你爸爸不知道要這裡待多久,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叫他多待下去……”
春生的迴歸叫二連不少戰士直抹眼淚,之前說他失蹤了,整個連找了好幾天卻叫許經緯給攔住了,隊裡沒有一個人相信他沒了。
有個小戰士扛着一把□□來:“老大,您瞧,我還特意去倉庫每天擦你的槍,是不是和一開始一樣亮?”
“你不在,我們可沒一天躲懶!你瞧,上次和三連的演習我們可沒叫他們討着便宜……”
春生忽的有些哽咽,“抱歉,叫大家擔心了。”桂香靠着春生站着,感覺到了身邊人的激動之情,捉了他的手握住,春生轉眼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眼尖的小戰士早認出桂香了:“嫂子來咱這裡了,哥,你說咱們是不是雙喜臨門,得慶祝慶祝!”
張愛梅笑:“剛剛老吳說叫你們不要多喝酒,他請客吃飯。”
“行行行!咱們嫂子在,哥也不會關咱們酒的!”不許多喝酒,但一點點總歸是沒事的。
“那趕緊來幾個人跟着我買菜去。”
春生握了握桂香的手:“一會這羣潑皮肯定要叨擾你了,你倒是可不要臉皮太薄。”
桂香的傷口已經結了蓋子,但吃飯的時候,春生依舊不叫她自己夾菜,所有的菜都是他替桂香布的。哥疼起老婆來可真是爺們!
桂香上次過年來的時候□□生帶着打了個過場就走了,他們有的人都沒瞧見,這回碰見了,他們連長又這麼寶貝着,只能藉着敬酒走近些瞧瞧。
桂香也不好意思真的拒絕,逢着人來敬酒就喝一小口,春生一把接了她手裡的杯子:“你們嫂子身上有傷,你們要敬酒的都來找我。”
這不是找死麼,敬酒給春生,光是那冷冰冰的氣場都叫人膽寒了……哎,還是遠遠地看吧。
桂香捅了捅春生:“不礙事的。”
晚風將白日的暑氣帶走了一些,卷的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卻是難得的寧靜,這條路走到一半就是春生的住處了,兩人竟然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
吃完了飯,一羣人主動搶着做事,春生捉了桂香的手就往外走。桂香擰了擰眉忽的想到剛剛有些失禮:“我們就這樣出來不太好吧,畢竟這……”
“不礙事,又不是第一次請他們吃飯。你要叫他們閒着倒真的是浪費資源了……”
桂香被他這麼一說,忽的笑了:“那我現在不是也在浪費你這個資源麼?”
春生頓了步子,忽的凝住她:“哦?你也這麼覺得?”桂香覺得他的聲音格外好聽,那路燈照在他漆黑的眼淚一片晶亮,桂香竟木木地點了點頭。
她這個樣子卻忽的逗得春生笑了:“那看來真不能浪費了……”他的話沒落音,已經卷了她抱着了。
春生衣服裡面的氣息一股腦衝到桂香鼻孔裡去,引得她的心一陣狂跳,這人還真是斷章取義啊,但這種感覺還不錯。桂香伸了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在想什麼?”春生先開了口。
“想我們以後在一起,我就是霸佔國家資源,得多愧疚……”
“既然愧疚就補償補償我……”春生忽的低了頭吻住了她,桂香熱切地迴應了他這個吻。那些惶恐、不安、思念也都融化在一個長長的吻中。
樓道里燈忽的亮了,桂香瞧見他的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落下一小片斑駁的影子,這人生得真是好看至極。
桂香忽的開口:“你看看我們兩明明生在和平年代,但每次見面不是你受傷,就是我受傷。”
春生忽的僵住了,桂香以爲他生氣,連忙開口道:“我不是抱怨……”
“我知道,桂香,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桂香捧着他的臉道:“不辛苦,不辛苦。做軍嫂的都要這樣的啊。你看梅姐不也是這……”話出了口,桂香直想要咬舌頭,他們還沒成親呢!
“怎麼不繼續說了?”春生故意追問道。
“啊,反正春生哥,我不覺得苦。”繞了一圈她也不知怎麼說好了。
“我知道,但我不願叫你吃苦,這裡不比玉水,叫你背井離鄉來陪我,實在是自私。”他可以自己吃苦,但不願見桂香出庫。春生一字一句說着,聲音不大,卻引得桂香直要落眼淚。
桂香沒接他的話,卻是笑着換了個話題:“我最近瞧你牀頭的那本書裡的詩詞,有句話我很喜歡。”
“什麼話?”
“此心安處是吾鄉……”
春生眼底倏地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