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被湯嬤嬤死死地按住了雙手,現在臉上和手上都癢得直欲發瘋,心中更是氣得要發瘋,想要大罵羅白芍一通,可是口中一時哈欠、噴嚏和打嗝不斷,幾乎不能夠正常的講話。
湯嬤嬤見羅白前想要上來爲老太太診脈,急忙搖頭大叫道:“大少爺你快站住!這個是會傳染的!所有人都退後!”此言不但成功的讓羅白前止步了,而且把正在強支傷體、湊上來關懷的董氏嚇得連連後退,不小心牽動了她脫臼的雙臂,痛得厲害卻堵着嘴不能講話,一時間又是涕淚齊出,把殘敗的妝容衝出兩條深溝。
湯嬤嬤一直抓着老太太碰過毒帕子的手,此刻她的手上也已經有點發癢了,在自己出現更多的症狀之前,她快速地吩咐道:“大少爺,你馬上帶着大少奶奶和韋哥兒回琉璃堂,絕對不能對外泄露老太太中刁山藥之事,竹哥兒就先留在此處,馬吳二位大夫定會盡力救治,這兩日你們千萬別再來聽竹院了,有消息我會速速派人告知你們。花三娘李四娘品十娘石榴蒲公英,嗝,你們把大少爺他們送走後——啊哈——就回來把守正堂之門,絕對不能讓任何人靠近此處!”
等一衆嬤嬤和丫鬟們把羅白前一家三口轟走了之後,湯嬤嬤擡頭看向九姑問:“九姑,前天你給我的清毒敗火散還有嗎,嗝,那個我用着倒是極見效果,原本癢得厲害,搽上之後就不那麼難受了,阿嚏!”
九姑蹙眉道:“好,我馬上去取,不過未見得真有什麼效用,紅姜你那天是中的分量太輕,所以藥效自褪了,而且我看過這一方帕子,”說着,她搖一搖如今已經被一個錦盒隔離的危險物品,沉聲道,“這上面的癢粉,跟前日你給我的那衣物上的癢粉是同一種,此外,上面應該還有讓人打嗝、打哈欠、打噴嚏的毒粉,所以你們現在纔會變成這般模樣。我對毒粉藥粉之類的粗有研究,能暫時替你們緩一緩症狀,可是也很有限,好了不多說了,我先去做準備!”言罷快步離去。
清場完畢之後,屋中只剩下爲竹哥兒診病的馬吳二位大夫,以及中了“複合毒粉”的老太太、湯嬤嬤和羅白芍,此刻三人除了極力忍癢之外,更兼哈欠連天、噴嚏不止、打嗝嘔出了酸水。
馬大夫很擔憂地看着老太太,建議道:“老夫人,不如我調製一盆清毒去火的香湯,先給您洗洗臉吧?”
老太太黑着臉不說話,一雙鳳目直瞪到羅白芍的臉上,羅白芍抓着手哭道:“老祖宗恕罪啊,我也不知道這個,嗝,東西這麼厲害,否則我是,嗝,不敢拿來逗三姐姐玩的!阿嚏!”這是羅白芍第一次品嚐刁山藥的滋味,這奇癢入骨的感覺,讓她幾乎恨不得將一雙手剁去,才片刻工夫就把手心搓得紅腫脫皮。往日總是笑嘻嘻的臉上此刻佈滿了淚痕,她哀聲嗚咽道,“我只是——啊哈——很久不見三姐姐,對她非常思念,嗝,纔想到這個辦法捉弄她一下,誰知——啊哈——你一把抓走了那個帕子,現在怎麼辦阿嚏?我癢的好難受,老祖宗救命啊!”
老太太氣得雙肩發抖,咬着牙只不願答話,轉頭問吳大夫他們:“你們診出來了嗎?嗝,竹哥兒他到底中了什麼毒?”
吳大夫拈着一縷山羊鬍須,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最後道:“沒錯,沒錯……他是吃了我配的蒙汗藥。”
“啊哈——嗝,你給竹哥兒吃蒙汗藥?!”老太太瞪圓了眼。
吳大夫嚇得連連擺手,連山羊鬍須也跟着擺動,自我辯解道:“我怎會給小少爺吃那個!老夫每次開的方子都是一式三份,一份拿給府上的藥童抓藥,一份自己留底,一份就送到您那裡批示,老夫人明鑑,我從沒給小少爺開過蒙汗藥啊!”
老太太一想有理,大夫們雖然負責診病開方,但竹哥兒吃什麼都是家裡人自己經手的,熬好藥直接喂他,根本就不經過吳大夫。老太太搓着癢癢,同時打着嗝問:“那你又說,嗝,那蒙汗藥是你配的?”
吳大夫連忙把事情的原委道出:“老夫是三清堂的名醫,自然是愛惜自己的名聲重於一切,平素裡就是有人花着重金來買,老夫也斷斷不會配了這個藥給他。可是幾個月前少夫人來三清堂找老夫說,羅府的琉璃堂鬧了賊,有人偷吃她的補品補藥,所以她想討一些蒙汗藥放在吃食裡,到時候誰暈倒了誰就是賊。開始老夫告訴她,自己不會配那種藥,讓她去前堂上抓些巴豆,捉賊也好使。可少夫人說,她的補品大多都是飲用的,一定要無色無味的粉末才行。”
湯嬤嬤打了一個哈欠,淚眼朦朧地指責道:“那你也不能配蒙汗藥給她啊!”
吳大夫無奈地攤一攤手說:“哎呦嬤嬤,您以爲我樂意啊?彼時少夫人她挺着個八個月大的肚子,老夫不給她藥,她就往藥廬裡大喇喇的一坐,不肯走了!藥廬裡一羣夥計們跑進跑出,又是火爐又是煙燻,倘或她有個什麼意外,老夫就是有十條命也不夠賠啊!而且少夫人還說了,三清堂早晚得歸她管,讓我們這些靠着藥堂混飯吃的老傢伙們都懂點兒眼色,看準風向,免得到時候流落街頭!”
老太太聽完後,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旁邊卻突然插進一個清冷悅耳的聲音,道:“吳老爹,世上的蒙汗藥多了去了,也許是別人要害竹哥兒,偷偷餵給他吃了,未必就是表嫂從老爹您那裡討走的藥吧?您可不要冤枉了表嫂。”
“阿嚏!”湯嬤嬤用汗巾擦着眼淚和鼻涕,擡眼問,“三小姐你剛纔去哪兒了,嗝,你的嘔吐之症好了嗎?”
何當歸點頭道:“聶叔叔的真氣很管用,立時就把我的嘔吐治好了,不過他現在趕去看那個汪凡的殭屍,暫時不能幫老祖宗分憂。老祖宗,四妹妹,剛纔我光忙着自己吐,也沒顧得上瞧你們,你們這是怎麼了?一直都在打哈欠,你們很困嗎?”
羅白芍憤憤地打着哈欠和噴嚏說:“何當歸,你是真傻還是裝傻,這種哈欠粉你上次上課時不是試過了嗎——啊哈——現在還問這種問題,我看你是存心來瞧我笑話的吧!阿嚏!”
何當歸睜大眼睛低呼一聲,然後掩口笑道:“呀,四妹妹你誤會了,我並不知世上有‘哈欠粉’這種東西啊!上次我連連打哈欠,最後被先生罰站和打手心的事,我還一直在懊惱於自己的懶惰呢……原來是這個哈欠粉搗的鬼啊,呵呵,真有趣呀,下次我們再跟二姐一起玩這個吧!果然只要見到四妹妹你,就有數不清的新奇玩意兒!我好期待呢!”
羅白芍驚奇地看着嘰嘰咕咕說了一長串話的何當歸,奇怪啊,才一個月不見,怎麼這個悶葫蘆轉了性了!
老太太聽了之後,憤慨地用指點着羅白芍的腦門,厲聲斥道:“嗝,你平時就帶着你兩個姐姐玩這個玩意兒嗎?看看,看看吧,又讓你帶壞了一個!芍姐兒!你將來可是要爲人正妻的,嗝,你將來就帶着兩包毒粉打理家務嗎?啊哈——你從哪兒學來的這一手!”
羅白芍哭着後退說:“老祖宗你的手上有毒粉,嗝,你別亂碰我啊!”
頓時把老太太氣得語結,一邊抓耳撓腮,一邊把頭往被子上摔,呀呀,他們羅家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教出這麼一個不孝又不聽話的孫女!
湯嬤嬤擔心家醜外養,連忙用目光搜尋假風揚和寧淵的蹤跡,見四下裡都找不到他們,方鬆一口氣問:“三小姐,阿嚏!那兩位客人是什麼時候走的?他們,嗝,沒聽見我們的談話吧?”
“走?”何當歸指着茶水間,微笑道,“他們未及跟老祖宗告辭,怎好擅自離去?他們現正在隔壁喝茶等待,想跟老祖宗請個安再走呢,我去叫他們進來吧?”
湯嬤嬤聞言大驚,急忙擺擺手,壓低聲音說:“這節骨眼上了還請什麼安,嗝,大家都已經很不安穩了!三小姐你快去替我們送送客,給他們解釋一下剛纔的事,就說,嗝,就說四小姐有個積熱與血氣相搏而成的頭疾——啊哈——如今是頭疾發作,纔出了一點小事故,再跟他們解釋一下大少奶奶的事,阿嚏!這個你就自己措辭吧,總之不能丟了羅府的顏面!哎呦我的小姑奶奶,你還愣着幹嘛,趕快去啊!”
遣走了她之後,湯嬤嬤又轉頭看吳大夫,質疑道:“三小姐剛剛說得很有道理,世上的蒙汗藥多了去了,嗝,你怎能肯定竹哥兒吃的就是你配的蒙汗藥?你可不要冤枉了大少奶奶啊,嗝,這天下間哪有親孃毒害自己兒子的道理!”
吳大夫滿臉無奈地搖頭說:“老夫一聽就知道三小姐和嬤嬤你都是不懂藥理的人,其實,所謂‘蒙汗藥’是一類藥的總稱,下面共分八大類五百小類,而且每個大夫配藥的習慣都不一樣,做出來的藥自然會千差萬別。所以老夫絕對能肯定,竹哥兒他吃的就是我配出來的蒙汗藥,而且老夫有一言,至今憋在心裡,實在不吐不快!”
老太太抓着癢沉吟了片刻,然後側頭對馬大夫說:“你領着芍姐兒去趟藥廬,給她調個清毒的藥湯泡一泡手,阿嚏!再找找有沒有什麼藥能治我們的病。”於是馬大夫和羅白芍依言離去,聽得二人的腳步聲遠了,老太太方點頭道,“這裡沒有外人,嗝,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吳大夫嘆氣道:“依老夫看,少夫人她也是一個不懂藥理的人。上次給了她那包蒙汗藥後,過了半個月她又來向我討第二回,而且一張口就要四包,那時候她已經快臨盆了,肚子大得嚇人,老夫哪敢跟她爭辯,於是乖乖地奉上了四包蒙汗藥。等少夫人生了孩子出了月子後,她又一次跑來問老夫要蒙汗藥,這次老夫終於忍不住了,冒着得罪於她的危險,毅然決然地告訴她,老夫乃是十里八鄉的國手神醫,從來做的都是治病救人的好藥,那等迷人神智的蒙汗藥不是老夫的長項,請她去西大街的夜市逛一逛,在那個地方,蒙汗藥就是幾斤也能買到!老夫人,你猜少夫人怎麼說?”
“嗝,她怎麼說?”老太太的臉上又抓出兩道新的血痕,於是,湯嬤嬤索性反剪了她的雙手,用一條汗巾綁在她背後。老太太雖然有些不悅,但也知道湯嬤嬤這樣做是爲自己好,所以連一句抱怨的話都沒講。
“少夫人她說,‘就是因爲知道你的製藥技術好纔來找你的,西大街的那些便宜貨怎麼能給我夫居……’說到這裡,她的話就斷了!”吳大夫的臉皺成了一團,連連搖頭說,“唉,老夫也不知她把那蒙汗藥拿去給誰吃了,只好苦勸她說,若是大房裡有人患了失眠之症,老夫可以給她配一些丁香安神丸,所謂‘是藥三分毒’,那蒙汗藥中的幾味藥材都有一些毒性,斷斷不可長期服用的。可少夫人堅持說,安神丸見效慢,還是蒙汗藥最好使,最後,她又獅子大開口的要走了一斤!”
湯嬤嬤蹙眉道:“少夫人她平日裡連門都不出,也不用打理府中事務,只在琉璃堂帶三個孩子,阿嚏!她要那許多蒙汗藥做什麼?”
吳大夫猶豫片刻,咬咬牙道:“幾日前我在三清堂坐診,恰逢大少爺過來檢視,我瞧着他神色萎靡,攢竹發黑,眼布血絲,於是就要求幫他把把脈。一摸之下登時大驚,看他的脈象,分明是剛剛吃過曼陀羅花和生草烏,以致中了微毒,而這曼陀羅花和生草烏,卻是我調配的那種蒙汗藥中的兩味主藥!”
“啊哈——你的意思是,孫媳婦把那蒙汗藥給前哥兒吃了!”老太太打着一個大大的哈欠,淚流滿面地呼喊道。
吳大夫點下頭繼續說:“爲了進一步確定,老夫又用銀針刺了他的風池穴,結果針尖呈暗青色。大少爺看我神色凝重,問他得了什麼病,老夫不敢把實情道出,於是一番託詞說他肝火虛浮、三焦多燥。老太太您是知道的,一旦風池穴有青色毒素,那就證明大少爺他是長期在服食微毒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