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聽見朱權的名字,眉心又是一跳,下意識地去抓柏煬柏的手尋找力量,爲何孟瑄會反覆提及朱權,他又從哪裡得知自己跟朱權有隙,莫非朱權已經開始向自己下手了,在自己還懵然不知的時候?那個深沉可怕的惡魔!
而柏煬柏的雙眼晶亮,好奇地眨動着,哈?何丫頭啥時候又認識了阿權,還把阿權擺到了“段曉樓的那種位置”?呀呀,加上羅家的彭漸和羅白及,這一個何丫頭真是桃花處處開啊,難怪把孟小子氣成這樣。
不過孟小子所不清楚的是,丫頭她對他們所有人,都是一種大姐姐面對小朋友的姿態,跟男女之間的交往差得十萬八千里,甚至對自己也是一樣,儘管自己已經一把年紀。雖然他不清楚何丫頭爲何會這般少年老成,但是她言行之間坦蕩從容,沒有多數女子的羞怩和造作,自己跟她的一些親密舉止也不覺得有異。久而久之,自己也就把何丫頭從一個“心機深沉、陰沉可怕、背後有黑幕的女魔星和女山大王”變成了一個可以相交的默契朋友,有時候甚至可以完全不設防的真正朋友。
這大概就是何丫頭的個人魅力吧,莫名熟絡,心思靈巧,七竅玲瓏,對世事看得通透,對世人有着天然的悲憫同情而非後天的僞善,“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理智而聰慧的一個小丫頭。可是偏偏,她對男女之情卻遲鈍得可以,別人喜歡她,追求她,她感覺不到也就罷了,畢竟羅白及那種少男懷春式的“借書還書”,再借二十年,借到何丫頭嫁人再生兩三個娃娃出來,多數人也只道羅白及是一個愛讀書的好學的好孩子。
最令人無法理解的是,何丫頭連她本人的心意都感受不到,明明爲段曉樓的情深而感動,進而又心疼對方,在乎對方,到最後分明已經對他生情了,這小妮子還是一副懵然不知的混沌狀態。他老人家好心點醒她的時候,她還斬釘截鐵地說那不是愛——倘若兩個人都到了可以爲對方而死的程度,男的半夜摸房間,像石像一樣佇立着,隔着牀幔一看就是一整夜,女的就因爲男的要娶別的人而堅決提出分手,耍着那些令人發曬的“一輩子只能有她一個女人”的小女兒嬌嬌脾氣。倘若這樣都不算愛,那何丫頭心目中的“愛”又是什麼樣的?她曾經愛過一個人嗎?
可是話說回來——“丫頭,爲什麼你還認識阿權呀?我這三年經常路過揚州,在你家和你周圍的各個地方晃盪,我怎麼不知有這回事?”柏煬柏研究着那丫頭的表情,那是什麼奇怪的表情,她怎麼聽見“阿權”二字那麼大的反應,小手冰涼還發抖,她真的愛上阿權了嗎?
柏煬柏好心地規勸道:“丫頭,你跟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別妄想了,他跟你的距離之遙遠,就好比一隻老公狼和一隻小雞寶寶的距離。你沾上了他,會被吃的一點骨頭渣渣都不剩的,而且你不是跟段曉樓提什麼‘不能再娶別的女人’的無理要求嗎,實不相瞞啊,這個阿權的女人一籮筐,王府裡王府外都有他的女人和孩子,你怎麼會喜歡他那種花心的男人呢?嗯,雖然他的確比較有魅力,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比較容易對他那種貴公子一見鍾情,情根深種,不可自拔,聽見個名字就激動得渾身發抖……”
感覺從孟瑄處傳來了一陣寒氣,柏煬柏改口說:“不過他沒七公子長得俊,沒七公子武功高,沒七公子平易近人,也沒七公子那麼清閒,有工夫纏着你,陪着你吵吵小嘴,置置小氣。既然段曉樓被你給甩了,彭漸和羅白及又功不成名不就,感覺配不上你的那種官太太範兒,而那些文翰、宗喬、韓放之流又太過膚淺,只愛你的外在不懂你的內在,不如你就考慮七公子看看吧。丫頭你別不當回事兒呀,我聽說你家老太太打算着要把你許配給風揚或關墨,過了年就要給你定親了!”
何當歸聞言大爲驚慌,鳳眸圓睜,死盯住柏煬柏:“你!你怎知道的?你莫要胡說八道嚇唬我!”
柏煬柏撓一撓下巴,無辜道:“丫頭,做人講話可要憑良心,你說,老夫嚇過你嗎,從來都是你嚇唬老夫,一點也不懂得尊老愛幼,將來婆媳關係和姑嫂關係一定很難搞。比如說阿權吧,雖然他親孃死了,不過因爲他缺少母愛——唉可憐見的一個孩子——他就格外的孝敬他乳孃,跟待他的親孃都差不多了,有一次他的一個頗得寵的小妾頂撞了這個乳孃,說這個乳孃身份卑賤,是洗腳丫頭出身。第二天那小妾就被他賞給了王府的家丁,嘖嘖,不是一個家丁,而是一羣如狼似虎的眼睛放綠光的家丁哪,只一晚上那個小妾就被那些人折騰得……”
“你快說!你怎知道老太太要將我配給風揚!此事是真是假,有幾分可能性!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何當歸摸出一根沾着錢牡丹之毒的銀針,明晃晃的擱到了柏煬柏眼前。朱權的魔掌已經伸來了麼,他嫌給她弄一個假身份再弄進王府太麻煩了,索性讓風揚將她從羅家弄走關起來,等他興致好時來賞一回花?
柏煬柏幽怨地看着那一根毒針,女人真是善變的動物,前一刻還說若中毒的是他,那她就上刀山下油鍋地給他找解藥,弄得他差點兒想把洗澡水的秘方告訴她一半,可一轉眼,她就跟自己翻了臉,還要用毒針扎他。這可是沒有解藥的劇毒銀針哪,是好朋友之間講話的時候,可以隨便拿出來擺弄的怡情道具嗎,呀呀,她就算拿一把匕首也不該拿這玩意兒呀,真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皆是可,最毒婦人心!
“女大王且請息怒,小人絕不敢謊言欺詐於您,此事是小人左耳朵和右耳朵一起聽到的,大王饒命哇!話說回來,你這麼激動,又特意提到了風揚,莫非那個漕幫少主也是大王您衆多桃花中的其中一朵?”在生死一線的時刻,柏煬柏的嘴仍然忍不住犯賤,“那你可又戀錯人了,這位少主好像有龍陽之癖,你嫁過去可要守活寡的!他嫡母給他弄的那幾個小妾,他一個手指頭都不碰,有個小妾耐不住跟風府侍衛私通了,被捉姦之後,那風揚一點兒也不生氣,還把小妾送給了那侍衛呢。後來,其他小妾紛紛效仿,找家丁,找廚子,找車伕,最終他們全都有情人終成眷屬了!你若是嫁過去,肯定也要依樣找個車伕偷一回情、鑽一回被窩才能領到一封和離書,貧道不才,願意扮成一位風流倜儻的車伕,趕去風府助你一臂之力……”
“小逸你用這個吧,你手上那個太危險了,別拿出來亂玩,扎到別人還罷了,扎到自己怎麼辦。”
下一刻,何當歸左手中的毒針被換成一把小巧鋒利、寒光閃閃的匕首,而她的右手被一隻帶着粗糙的繭的手捉住,從柏煬柏帶着人皮手套的手中硬拽出來。何當歸回頭去看時,但見剛纔冷酷絕情的孟瑄收斂了他的那些無名之火,收走她手中的那根銀針,又收去了她用“柏煬柏的布”包着的所有銀針,她不悅道:“孟瑄你幹嘛,你還我的針!”
孟瑄指了指她手中的匕首說:“我的匕首換你的銀針,你絕對不吃虧,這把匕首是我祖父臨終前留給我的唯一遺物,我對它珍視無比,都捨不得用它砍錢牡丹的手,現在我把它送給你。此乃世間寶刃,吹毛斷髮,削鐵如泥,堪比三國時代曹孟德用來刺殺董卓的七星刀,”然後,他溫柔而危險地補充了一句,“切耳朵切鼻子的時候特別順手。”柏煬柏聞言流淚,他招誰惹誰了,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喜歡扮成各府家丁的道聖而已。
何當歸搖頭:“不,我不要你的匕首,那銀針是我從羅老太爺房裡偷來的,用了三年多,非常順手,你快還我的針。”
孟瑄仔細地將一包毒針包好捆好,收進荷包的最裡層,這纔不緊不慢地回答說:“那些針沾有劇毒,我怕你清理不乾淨,所以決定親自代勞,至於這個匕首,你一旦接了就不能退回了。我祖父臨闔眼之前告訴我,這個是給未來孫媳婦防身用的。”
何當歸又驚又怒:“你又在胡說八道什麼,馬上帶着你的刀消失,我要榨出那個老騙子所知的一切信息,你不要在這裡妨礙我!你還我針,我還沒跟你和好呢……你抱我幹什麼?你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讓我謹守禮數嗎?”
孟瑄悶聲不吭地站到了她的後面,他的胸口緊貼着她的背,右手握住了她剛纔去握柏煬柏的冰涼小手,而左手……竟然撫上了她的少女豐盈!
何當歸猝不及防被襲胸,氣到無話可說,剛想要試一試手中的匕首是不是真的削鐵如泥、斷掌不在話下,那一隻“祿山之爪”卻慢吞吞地往下挪動了一些,從後方攬住了她的腰,而後越收越緊,幾乎要將她從腰中間扼爲兩段。
“抱歉,”孟瑄的下巴抵着她的頭頂,悶悶地道歉說,“沒想到你變得這麼矮了,我還以爲攬到的是你的腰,誰知纔到胸口。還有,你剛纔的處理方式很好,往後只有我一個人纔可以這樣對你,別人若敢這樣,你就應該用你手中的小刀這樣對付他。切壞或者切掉了哪裡,我負責賠償湯藥費,所以你不必有後顧之憂,隨便去切你周圍的那些人吧。”說着眼風掃向柏煬柏。
何當歸咬牙切齒:“孟瑄你放開我,誰允許你這樣摟着我的,我現在看見你就覺得很討厭,也不用你來假好心,呀!你!”
孟瑄輕啄一下她的臉蛋,柔聲道:“丫頭你別怕,不論羅老太君給你物色多少男人,能娶到你的都只有我一人而已,哪怕是去攔路搶親,去喜堂上搶親,我都會將你搶回孟家,抱回我的房裡。且先聽聽柏煬柏怎麼說,若羅老太君要把你許配給風揚關墨,目前只是一個構思,那我就上門拜訪,讓她打消這個念頭;若她已經跟那兩家開始議親了,那我就設法從中破壞,總之你不必害怕,我一定幫你。”這丫頭爲何聽見羅老太君相中了風揚,就嚇得全身篩糠呢。風揚此人他還算了解,是個正人君子。
何當歸冷笑:“孟瑄,不用你假好心,施捨你的同情給我,你要的我給不了,我要的你也給不了,你我一拍兩散,從此再無瓜葛!你快快撒手放開我,否則我就用這匕首刺你兩刀,讓你……”
“呃,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柏煬柏弱弱地插嘴。
孟瑄沉聲道:“不放,一輩子都不放。”
柏煬柏加大了音量,提醒他們說:“很抱歉於你們百忙之中打擾一下——那邊兒來了一大羣人,打頭的是白院長和鮑酸腐,瞧!他們還沒看見咱們呢,咱們是要過去看一個揮刀斷掌的熱鬧,還是找個地方喝個小酒吃口小菜,慢慢地互訴衷腸?”其實鮑先生的名字是鮑雙甫,可自從柏煬柏叫了他“鮑酸腐”,這個名號就在整個澄煦人氣高漲,氣得鮑先生蹲在牆角畫圈圈詛咒道聖。
“看斷掌。”說話的是何當歸,她很想看看屍花蠱發作到極致時的場景,她自己就是中了周菁蘭的逍遙蠱才重生於世的,所以對“蠱”一類的東西有着一種發自內心的彷如對鬼神一般的敬畏感。
“互訴衷腸。”孟瑄首次覺得柏煬柏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好人。
“呃……”柏煬柏把兩人的意願折中了一下,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不如咱們躲進那片竹林裡觀看這邊的情況,反正你們兩個都是千里眼順風耳,而且,那片竹林裡烏漆麻黑的,我老人家的眼神兒不好,你們想做什麼只管做,想摸哪裡繼續摸,不用顧及貧道在場,阿彌陀佛~~~”
何當歸恨恨地削去柏煬柏的一片衣角,低罵道:“老神棍你嘴再如此欠抽,我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讓你投胎去做皇帝的公主!”
“小逸,不可對道長如此無禮,”孟瑄柔聲責備道,“既然道長這般爲我們着想,那我們就去竹林裡藏起來,察看他們怎麼處理錢牡丹——反正熠彤也聽到了你的診斷,肯定會勸說他們砍去錢牡丹右手的,畢竟性命重於一切。”
何當歸極力掙脫出善變之人孟瑄的懷抱,沒好氣地說:“砍手早就晚了,看剛纔的情形,她的屍花蠱已經發作了,現在神仙也難救了,誰讓你這位大俠吝惜自己的刀,捨不得給她個痛快!”
“晚了?可是剛纔我誤以爲她還有救,只是你不肯救,”孟瑄望向遠處那個不斷坐起又躺倒的錢牡丹,蹙眉道,“她的眼睛大睜着,目光卻實在詭異,她現在會怎樣?會死嗎?”
何當歸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從書上讀過,中屍花蠱之人,發作三次後就會變成活死人,變成一具會走路的冰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