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彆着臉將青龍玉佩遞過去,朱權不肯接玉佩,她就往他手中一塞,他的手鬆鬆地沒握住,玉佩從他的指間滑落,被一旁的常諾眼明手快接住了。
常諾疑惑地看着這二人,他們究竟在打什麼啞謎?朱權,他就一副跟何當歸非常熟識的樣子,彷彿用完之後被拋棄的怨女,這樣的朱權,常諾也是平生第一次見到。而何當歸則是一臉陌生,就像一個睡完之後不認賬的男人……這兩個人顛倒了吧?懷孕被拋棄的不應該是女人嗎?
朱權求道:“讓‘我’再一次愛上你吧,逸逸,我知道你有這個本事,你對‘我’稍稍好一點,這一世‘我’都離不開你了,咱們重新來過。”
何當歸重複着她的話:“你的那幅畫讓我撕了,你的夜明珠和血珊瑚,有空派輛車來拉走吧。”前世的朱權的陰影到此爲止了,待還了他的東西,她就要與他做陌路人,徹底揮去那些烏雲壓頂般的往事。他走他的通天路,她過她的獨木橋,再不要有任何牽扯。
朱權嗚咽一聲,伸臂做了一個攬人的動作,似乎想要擁抱何當歸,可他的腳彷彿不能動一樣,定定地立在原地。他張開了雙臂,哀求道:“逸逸,讓我再抱你最後一次吧,讓我再抱抱你。”他的意識漸漸消融,力不從心地操控這具身體。
何當歸又後退兩步,絕情地說:“有這個必要麼?小女子還沒出閣,王爺請自重。”
朱權淚溼了面頰,哀傷地看着她,雙臂像游水一樣空撲騰了兩三下。他固執地重複着:“讓我抱抱你,讓我抱抱你吧。”
何當歸還是不肯動,常諾不知道朱權想抱女人怎麼還這麼低三下四,按他從前的風格,一封穴道,就扛進屋裡去了。眼下這情形,讓常諾既不解,又有點冒火,於是上前一把將何當歸推進朱權懷中,沉聲說:“王爺一片深情,請你莫要辜負。”
“逸逸,逸逸……”朱權彷彿溺水的人捉住浮木了一般,緊緊箍住懷中女子,下巴抵在她的頭頂,問,“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逸逸?”
何當歸掙不脫,於是像一塊木頭一樣立在那裡,快速地說:“蠱真是一種厲害的東西,把一個人變成了另一人,我努力多年都做不到的事,它一下子就做到了,它真神奇。”
朱權用力擠壓着懷中人,重複着她的名字:“逸逸,逸逸……”卻感覺不到對方的軟化,他心灰意懶的一瞬,被現世的朱權覷得了縫隙,插進了一句話,“常諾!快救我!”前世的朱權感覺最後一點能量被燃盡,嗚咽着最後說了一句,“逸逸你好狠的心,但願……你日後不會像我一樣後悔。”然後,現世的朱權感覺自己的束縛一下子被解除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何當歸一把推開。
他的手一下子揮落了她的面巾,露出了她之前畫的“防色狼妝容”,除了紅紅腫腫的痘痘,還有大大小小的紅疹,兩樣疊加在昔日美麗的小臉上,實在怖人得緊。若她生來就這麼醜也便罷了,可她從前清麗脫俗的精緻小臉,觀者們都還很有印象,突然變成這樣,真是一場驚嚇。
果然,這副鬼樣子立刻驚着了三個俊美無敵的男人,天啦,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醜女?三人其中以朱權的嫌惡最深,想到他方纔還擁她在懷,真恨不得立刻脫掉這身衣服去洗個澡驅一驅晦氣。
他大怒道:“臭女人你對我做了什麼手腳?你幹嘛跑到我懷裡!”說完後,他又有一點惴惴,怕之前襲擊何當歸時突然出現的那種“心痛感覺”,再次流水一樣從心口蔓延到全身。可是這一次他運氣很好,那種晦氣的感覺沒有再次光顧,相反的,他心間一片平坦暢快,前所未有的平坦暢快,雖然,有那麼一點空落落的……
常諾連忙再次充當和事佬,隔開了張牙舞爪的朱權,說:“人家女孩子有孕在身,受不得驚嚇,剛剛不是你求着要抱她,我才把她推給你的,你兇人家幹什麼?”這次常諾是徹底糊塗了,怎麼朱權翻臉比翻書還快,短短一刻,前後簡直判若兩人!
朱權冷笑:“有孕在身?跟我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留給她的孩子,這種醜女人,我多看一眼都要洗眼睛。”
常諾回身看着何當歸的驚悚面容,向她致歉道:“對、對不起,他沒有惡意,他的潔癖如此之大,其實是有原因的,他小時候曾經被……”
朱權憤怒地推一把常諾,厲聲道:“你跟她說這些幹什麼!走走走,咱們快點離開這個地方,我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常諾重重撓了兩下耳朵,就在一刻前,朱權還是一副傷心欲絕,離了何當歸不行的樣子,怎麼轉頭就變成嫌惡她至深的態度?好吧,何當歸的臉……的確是醜到不是一般的醜,不得不承認,男人是視覺動物,連自己都對她有點兒不忍直視了……幾天之前她還是個美人,怎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常諾儘量讓自己直視她的臉,問:“清逸,你的病還沒好嗎?看大夫了嗎?”
何當歸彎腰撿起面紗,慢吞吞地重新戴上,平靜答道:“看過了,說是辣子吃太多,虛火上浮,就長出了痘。屋漏偏逢連夜雨,可嘆我一時不察,又感染了北直隸那邊傳過來的時疫,聽說那種時疫很厲害的,染上了就要帶一輩子呢。三位跑到我這裡轉了一圈,回頭少不得要洗幾個香湯、藥湯、艾葉湯,驅一驅邪氣纔好。”
“時疫?”常諾回頭看朱權,問,“怎麼辦?她染了時疫,聽說至今無解的時疫,一旦感染,以後都去不了病根。”
朱權露出一個欠揍的表情,冷哼道:“羅家怎麼搞的,這樣的女人也拿出來跟別人議親?”說着,他頭也不回地走到氣窗下,衣袂一轉就不見了蹤影,聲音落在屋裡幾人的頭上,“我去沐浴更衣,你們也別呆在這兒了。”
何當歸心頭微微鬆快了一點,在面紗下微微笑了,是啊,這個纔是朱權,她不會錯認的朱權。這樣的朱權,她曾經爲之心傷,現在卻有一種要擊掌歡呼的雀躍感,她只願看見這樣的朱權。
常諾仰頭看一眼氣窗,嘆口氣說:“別管他了,他這兩天尤其不正常,清逸,你等着,我尋來齊玄餘給你治病,他或許有辦法……”
“不必了,”何當歸立刻謝絕道,“風公子你不記得了,我們羅家全家都是大夫,人人都能治病,倘若這種時疫真的是一種無解的病,那麼換幾個大夫都是一樣,也不必再費心尋醫問藥了。我現在感覺非常累,想安安靜靜地養病,不想再見生人,不知道兩位公子能不能行個方便呢?”
常諾正要再說點什麼,氣窗“啪嗒”一響,落下一個人來,何當歸凝目去看時,不由愣住了,這個人是……上官明日。他比幻夢中的樣子年輕不少,臉上也沒有那麼多的傲氣與暴戾,他的左手手臂,從手肘處往下的衣袖都是空空蕩蕩的。她隱約記得常諾提過,在朱權療傷期間,上官明日私自代表朱權跟謝家議親,敲定了朱權與謝巧鳳的親事,朱權得知後發怒,就處罰了上官明日,打斷了他的一條胳臂……
這些都不是讓何當歸感到驚詫的地方,她驚奇的是,上官明日的鼻樑上貼着幾小塊狗皮膏藥,和幻夢中的一模一樣,而且,他往日很英挺的那個鼻樑,現在是扭曲折斷的!
常諾看了上官明日一眼,也詫*問:“你的鼻子怎麼了,剛纔見你還好好的。”
上官明日酷酷道:“我也不明白,我的輕功從未失靈過,方纔越牆時卻突然摔下牆頭,還摔斷了鼻樑,真是莫名其妙。”
“你越牆摔倒?”常諾聽後頗爲不可思議,上下打量着對方,今晚究竟是什麼煞氣凶日,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正常的,都快要讓他錯亂了。一段牽了三年的紅線,說崩斷就崩斷了,一點徵兆都沒有,而且紅線兩端的人一個比一個絕情。唉,他昕園中藏嬌用的雕玉竹樓,是不是也不用再蓋下去了?
上官明日不知眼前那個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秋水眸的女子,就是明月口中的“羅府小妖女”,也不知道他少了一隻手,全都是拜她所賜,因此他並未正眼瞧她,只仰頭看屋頂,冷聲說:“我收到飛鴿傳書,咱們的佈置出了點問題,有人和咱們想法一樣,相中了同一塊肥肉。現在他們後來居上,反過來領先咱們一個頭,我是來找王爺報告此事的,可路上碰見他,他腳下絲毫不停,口中說讓我*閣找你,還說他現在除了洗澡,不想談任何事。”
最後那一句話讓常諾略感尷尬,於是再次向何當歸致歉道:“王爺他平時不這樣的,今晚情況特殊,他只是不能碰一點髒東西,對事不對人。”說完覺得拿“髒東西”形容何當歸,也是非常不禮貌的,於是又補救說,“等你病好之後,他就不會如此了。”雖然他至今不清楚二人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既然何當歸有了王爺的骨肉,該負的責任還是要負起來的,皇室血脈也不應該流落在外。
何當歸笑了一聲,回道:“兩位公子很忙吧,聽起來像是很重要的事,要不咱們的事另約一個時間再談,風公子?”
“咱們的事?”常諾一時未反應過來。
何當歸拍一拍腰間的荷包,提醒他:“就是那筆兩萬多兩的‘貨款’——‘款’到了,我也沒有要退錢的意思,可現在你們那邊卻對‘貨物’不滿意,咱們不是該好好商談一下解決辦法嗎?”
“哦,”常諾擺手道,“不必,那個錢本來就是你的,我只不過舉手之勞,做了一點小事,就當爲王爺剛纔的魯莽言行賠罪了,你安心收下罷。”
上官明日對於常諾的完全忽視感到不悅,打岔說:“公子,咱們的事迫在眉睫,錯過了這次,以後再想找這樣的機會就難了。王爺又忙着洗澡,顧不上聽我回報,你好歹重視一些罷。”
常諾一聽他又提起“洗澡”,覺得先前建立的“友誼之火光”又被一瓢冷水澆熄了,忍不住惱怒地斥責上官明日說:“一個大爺們兒,你不嫌囉嗦麼!什麼見鬼的事要大半夜扯住我說?”
上官明日的火氣也上來,氣鼓鼓地叫道:“我當然知道夜裡是與女人廝混的時候,可王爺已經被一個小妖女纏上了,風公子你也這樣,叫我一個人抓瞎,實在好沒道理!揚州不是你的地盤嗎?行動不是一向由你指揮的嗎?現在有一個鬼麪人攪了咱們的好事,你還在這裡勾搭女人,豈不叫下面的弟兄寒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