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正憂心着黎相士的話,沒精打采地擡起頭來,問:“逸姐兒怎麼了?不是昨天才住進經閣嗎?”才一晚上就受不了了?
績姑娘連忙將經閣中沒牀沒棉被沒火爐,什麼都短缺的艱苦情況彙報了一遍,又說三小姐看上去非常虛弱,應該立即挪出經閣,讓大夫好好瞧一瞧。
老太太沒有答應也沒拒絕,只道:“此事待會兒再說罷,老身並沒有要罰她的意思,可才關了半天就放出來,讓二兒媳婦她們知道了,又要生出怨言來,怪我太偏心。如今又出了那樣的凶兆,我心裡煩亂得很,不想再聽見一大班人在我跟前嚷嚷。”
績姑娘見老太太這樣的態度,也不好再多說什麼,袖手立在一旁,聽老太太和黎相士繼續聊着昨夜的天災和趨吉避凶的法子。
黎相士跟老太太談了幾種保平安的風水陣,當然,這時候也是他最賺錢的時候了——每種風水陣裡的關鍵物什和平安符,都要從他那裡購買才管用。像羅家這種白銀鋪地的富貴人家,不宰一票簡直對不起天地良心,於是,黎相士又提出來,他可以每七天就爲羅家做一場法事,驅邪保平安。
老太太篤信風水之說,她不怕花銀子,只怕有銀子卻花不出去,只怕有銀子不能買來平安。所以她不止不嫌黎相士的要價高,還採納了他的意見,點價值千兩白銀的清和香油,來祭拜皇天后土,求個平安福祿。當然了,幾千斤的香油不可能一氣兒點完,那樣就釀成火災了,所以爲了祭出那些油,羅家要先擇一塊寶地蓋一座道觀,由黎相士充任觀主,負責祭拜事項。
黎相士也沒想到老太太居然這樣子好騙,簡直是肥羊中的肥羊,只不過天上出現了一顆奇怪的星星,跟下邊的凡人有什麼關係,這羅老太君竟然願意出這麼一大票銀子來消災,有錢人家的銀子就是好賺吶。
他的喜色落在績姑娘眼中,自然看得分明,他這是明目張膽地在宰肥羊呢。績姑娘心中義憤,忍不住脫口而出道:“老太太,方纔我跟三小姐提起此事,她說的話跟黎相士恰恰相反,她說,咱羅家要攤上喜事了,而且這喜事會讓老太太您樂得合不攏嘴呢。”
“嗯?”老太太困惑地擡頭看績姑娘,“喜事?整個揚州都有被聖上遷怒的危險,咱羅家能有什麼喜事?”
績姑娘提醒她說:“咱們的祖墳和祖祠都沒事,這不就是喜事一樁嗎?至於別的喜事,奴婢見識短淺,也沒聽懂三小姐話裡的意思,反正聽她的口氣,咱們不止不用發愁,還應該好好喝一杯慶祝呢。”
黎相士沒聽說過羅家祖墳和祖祠獨獨沒受到地動侵害的事,他一見績姑娘來攪他的生意,立刻就有了氣,冷哼道:“這位大姐,你可不要外行人裝內行,星象之事是兇是吉,可不是你我一兩句話就說了算的。小道言中所說,可以在各種卜筮書籍中找到佐證。稍後,朝廷對這件事有了結論,也會通過欽天監公告天下,到時候咱們儘可以拭目一觀。”
黎相士心道,俗語云,災禍興相士,這一筆“天災人禍財”簡直就是爲他準備的,怎允許別人斷他財路。於是,他又用危言聳聽的口吻說:“不是我嚇唬你們,天神一發威降災於人間,都是因爲人間的罪孽滿了,而各種罪孽中,不敬上天是罪中之罪,大姐你方纔的話說不定就已經激怒天神了,如果不快快請罪,只怕不光你要遭殃,連你周圍的人都不能倖免呢,無量天尊!”
老太太相信了他的話,連忙斥責績姑娘說:“你這丫頭昏了頭不成,一大早就出言不遜,激怒上天,還不快向先生賠罪,問一問解決辦法。”
績姑娘不服氣,將右手伸到黎相士面前,道:“我嫁人後一直生不出兒子,連生三個都是女兒,您這樣靈應,能不能幫我算算,我命中有沒有兒子,幾歲上能得個兒子。”老太太聞言忍不住白了績姑娘一眼,這丫頭這是誑黎相士呢,她根本還沒嫁人,一個孩子都沒生過,哪兒來的三個女兒。
黎相士見績姑娘年不滿三十,面龐月白,頭上的墮馬髻是已婚婦人綰的,因此不疑有詐,隨便看了看她的手相,搖頭道:“這位大姐你命中無子,除了現在的這三個女兒,你以後還要連生兩個女兒。”
績姑娘聞言笑了,看向老太太,狡黠地說:“老太太,這回您可開眼了吧,奴婢早就勸您少聽相士之言。”
老太太耳根子最軟,轉而又相信了績姑娘的話,:“這麼說,他並不懂得占卜之術,而是在糊弄老身,昨天的異象也根本不是凶兆,不用種生機、消災禍?”
黎相士急了,到手的銀子哪有又飛走的道理,他可不是那騙人的江湖術士,他還在大過門隔壁的隔壁修過道呢。當下,他拿出了卜筮用具,認真給績姑娘算了一卦,自我糾正說:“我方纔沒仔細看,現在看好了,這位大姐嫁過兩個丈夫,已生了二子,以後還會生二女。”
績姑娘一聽被人說中她的秘密,不由一愣,而老太太並不知績姑娘私下嫁了兩個丈夫的事,只知道她有兩個養子。於是,老太太沖黎相士擺擺手說:“老身倦了,改天再找你說話,你先回外院去吧。”
黎相士不可置信地嘀咕着“這次沒錯啊……”,垂頭喪氣地走掉了。
績姑娘愣了愣神,回過神來繼續跟老太太說:“早晨我去看三小姐時,她說,咱們祖墳祖祠沒事,實在是可喜可賀,假如這件事傳到京城,咱羅家還有更大的喜事,保管您開心。”
老太太一擡脖子,來了精神,問:“這話是逸姐兒說的?那丫頭小小年紀,怎麼突然又懂了天象之事?”
績姑娘道:“好像是夢見了故老爺,聽他說了什麼。”
“聽老羅說的?”老太太睜大眼。
“是啊,”績姑娘點頭,“據說有的還跟羅家的運程有關係。”
“?!”老太太露出渴望的表情。
“可是……”績姑娘爲難道,“據說,昨晚被二太太那麼一嚇,三小姐的病情愈發嚴重,現在夢中的事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
何當歸照鏡子補妝,身後傳來一個笑聲,她回頭去看,是家丁打扮的孟瑛,於是問:“信送去了?有回信嗎?”
“哼,”孟瑛不悅,“你嫁給瑄弟之後要管我叫三哥,注意下你的態度,不能像使喚下人一樣使喚我,問話要加上‘請問’二字。”
“請問,我的回信在哪裡?”何當歸一字一頓地重問。
孟瑛告訴她:“只有一個口信,那個胖丫頭說,還是你有頭腦有辦法,不過她不會就這麼認輸,一定要再跟薊家的兩條蛇精鬥一鬥法。還是不勝,再試你的法子。”
何當歸又照兩下鏡子,戴好面紗說:“那真是辛苦你了,‘請’你去休息吧。”
“你臉上的疹子是畫上去的嗎?”孟瑛表示好奇,“還真瞧不出來,跟從你臉上長出來的一樣。你能不能幫我畫個妝?我本想抹點香灰,可發現你這樣做出的妝更逼真。”
何當歸端詳孟瑛那張禍國殃民的臉,懷疑地問:“你化妝幹嘛,別想繼續跟蹤監視我,我用不着保鏢。”
“我不管,”孟瑛再次耍賴,威脅道,“你不給我化妝,我就用本貌跟在你後面,羅家的人問起來,我一定編一個精彩的故事給他們聽。”
何當歸蹙眉問:“你究竟想做什麼?真的是孟瑄派你來的?”
“不是派,是他‘求’我來看着你的,”孟瑛無形象地豎指掏了掏鼻孔,甕聲甕氣地說,“我覺得你挺好玩兒,就隨便跟着瞧瞧,你不用管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
何當歸考慮一下,打開妝奩荷包,揀出其中的易容材料,磨着牙問:“你想化成什麼樣子。”
“我不懂啊,”孟瑛新奇地拿起一個小夾子擺弄,“你的經驗豐富,你看着辦好了,把我化妝成跟原貌一樣英偉不凡,又不會被人關注的那種樣子就行了。”
“……”
半晌之後,經閣內室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啊……輕點,疼……女王你輕點,唔……”
何當歸嚴肅地警告他:“門口有人把守,你再不閉嘴,我用夾子夾你的眼皮。”
孟瑛疼出一顆淚珠,哆嗦着聲音問:“爲什麼你自己易容的時候就像畫畫,不痛不癢地就畫好了,給我易容卻要用剪刀、小刀和夾子?”
“因爲你要求高,”何當歸告訴他,“而且你是孟瑄的兄長,這些是我特別關照你的。”
孟瑛看到一個小針接近自己的眉心,閉眼問:“真正的易容都這麼疼嗎?爲什麼寧王他們易容一下就搞定了?嘶——”他倒抽一口冷氣,“你是不是扎破我的眉頭了?這個易容以後還能復原嗎,會不會毀容?”
何當歸手下加勁兒,回答道:“只有第一次會痛,以後就好了,我正在幫你做*呢,一張面具能用三個月,包你看後滿意。”因爲下手極重而咬牙切齒。
孟瑛疼得冒冷汗,有點兒後悔讓何當歸給他易容了,嘀咕道:“時下的女子真是不溫柔,一個比一個兇悍,我以爲素娘那樣的男人婆是獨一份兒,沒想到今天又遇着了一個。”
“素娘是誰?”何當歸捕捉到關鍵詞。
“素娘……”孟瑛眼輪一轉,得意地答道,“她就是我瑄弟的紅顏知己呀,就是這個素娘,給瑄弟生了個胖小子。”
“你說真的?沒騙我?”
“我騙得過你麼,你若不信,等瑄弟回來問他呀,都三個月大了,那小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