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和衆夫人都呆住了,推薦返魂丹的大夫是被人收買的?收買他們的是藥師堂的掌櫃,還是……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點淺薄想頭,”何當歸微笑道,“事實究竟是否是這樣,也是見仁見智的事,但是有一點很奇怪,周夫人你的飲食裡有許多相剋的菜蔬。你是不是常常混着吃免肉芹菜、蝦肉水果?”
周夫人連忙點頭稱是,何當歸告訴她:“這些東西一同食用有毒,還會脫髮,夫人你的心肺都出了問題,跟飲食不當也有關係,因爲肺主皮毛,所以你的頭髮纔會掛不住頭皮。如果你常年都這麼吃的話,那做飯的廚子、給你請平安脈的大夫,這些人都不對頭,他們應該早發現了纔對。”
一根銀針在耳穴下針,出來時,針尖變成深青色,何當歸告訴周夫人,這是*的一種,中毒至少有十年了。周夫人雙眼發直,不知是想起了什麼。
圍觀者默默無語,這種事情在後宅太普遍了,女人爲了爭寵,什麼事做不出來。十有八九是那些妾室害了周夫人。
最後,何當歸話鋒一轉,又說:“可以肯定,夫人你的心疾是日積月累勞累而成,吃藥不對症狀所以越來越重,而不是先天體弱的問題,更不會禍延兩位周小姐和周公子,所以夫人不必過分憂慮。他們如果沒有類似的嚴重症狀,我就不爲他們診脈了。”
這話說的不輕不重,用意是拆穿周夫人剛纔的小謊言,爲了求診而編謊話說全家都有病。旁觀者拖着長長的“哦”聲,對周夫人的同情心消失了。
周小姐也在一旁,聽了何當歸的話,冷哼一聲說:“有什麼了不起的,我還不稀罕讓你看病呢。”她心想,她孃的病反正已經開出藥方了,用普通藥鋪有賣的梅花點舌丹就能治好,她也不用再對大夫客氣了。這個郡主,她看着十分礙眼。
周夫人寵慣了女兒的,見女兒當衆無禮,都不肯說女兒兩句。何當歸面上是淡淡的笑,不知爲何,這笑讓周夫人有點坐不住,匆匆告辭了。
周夫人一走,一大羣夫人涌上來,拉起袖子,露出豐腴的凝脂小臂,要讓何當歸給號脈,翡翠銀鐲叮叮噹噹響成一片。何當歸向衆人歉意地笑了笑,又匆匆交代了薄荷、山楂兩句,然後就突然敏捷地跳過涼亭欄杆,踩着小池塘的水飛走了。
衆人頓時目瞪口呆,不是吧,她不光是女神醫,還會那種武林高手纔會的輕功?!
有一些動歪心思,甚至想綁架她的人,見了這一幕,歹心也減了兩分。這個清寧郡主看上去非常有主見,不是那種抓走恐嚇一番,她就會乖乖聽話,要她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
薄荷的聲音甘冽如水果,她朗聲說:“各位夫人請聽我說,我家郡主一向有懸壺濟世之心,不過她的醫術也不是十分精湛,目前還在讀醫書、藥經提高中。她怕看診的次數太多,會出現不少誤診,所以決定單日學醫,雙日看診,爲兩名病患免費診病和開方,請各位有看診需要的夫人來奴婢這兒留個名兒,算是提前預約。”
求別人辦事,當然是要依着別人的規則走。當下,所有的夫人都上來登記,還領到了一個寫着看診的日期的紙片。可都基本排到一個月開外了,少不得要耐心等待。
話說回來,她們之中沒有幾個人生病,剛纔都是因爲對神醫存着好奇心,還想要那種能讓人起死回生的藥。可現在神醫出來給周夫人看病,揭開了她的神秘面紗,原來她只是一個能對症下藥的高明大夫,而不是什麼包治百病的神醫。這就讓求診的人理智多了。
幾十名夫人領到了紙片就走了,一場節宴從早晨進行到黃昏才結束,下人們開始撤席。
這時候,山楂跑到外間客人飲茶的地方,給了一個小丫頭二十個錢,讓她去跟那位周夫人再傳個話。小丫頭記清了話的內容,歡歡喜喜地接錢走了。
這間茶室是給等軟轎的夫人們歇腳之所,現在就周夫人一個人靜坐喝茶,心裡還惦記着能騙何當歸去周府的方法。她生過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大女兒國色天香,定給孟家庶子孟宸當正妻;小女兒出落得比大女兒更美,一心一意地戀着世子孟瑛,如果能撮合了這門親事,等兩個女兒都嫁進孟府後,她這個當孃的,在周府就無人不敬了。
她唯一操心的是她的兒子,如今出現在世人面前的周公子,並不是周家的嫡子,而是一對下人僕婦的兒子。
當年她連生兩胎都是女兒,在婆家的地位岌岌可危,第三胎是個男孩兒,她以爲是她的運氣到了,誰知生出來就是個腿有殘疾的嬰兒。不得已,她偷偷要走陪房媳婦的小兒子養,過幾年又將小兒的爹孃都害死,剪除了後顧之憂。如今,她的親生兒子年方十四,也住在周府裡,不過卻被她關在密室裡,十幾年不見天日。她一直遍訪名醫,悄悄帶進密室給兒子治腿,可一直沒有起色。
那個清寧郡主,年紀輕輕就醫術大好,最難得的是,她有一種從容不迫的名醫氣派,讓病人不自覺地產生信任。如果能想個辦法把她哄去密室……
“夫人,還要添茶嗎?”一個梳着雙鬟的小丫頭走過來,出聲打斷周夫人的思緒。
周夫人揮揮手:“不需要,你下去。”
小丫頭不走,福身一禮說:“剛纔七奶奶那兒的山楂姐姐特意傳話給夫人,奴婢是來回稟的。”
“傳話給我?”周夫人皺眉。
小丫頭點頭道:“山楂姐姐說,一來,這個病涉及到夫人你的隱私,不便當衆說出;二來,夫人你走的太急,郡主想說也沒機會。”
“什麼事?”周夫人皺眉。
“您的病無藥可醫,最長還有三月之命。”小丫頭說。
周夫人大驚,她只有三個月的命了?怎麼會這樣?清寧郡主不是說,她的病只吃一兩銀子一瓶的點舌丹就能好了!
“夫人您這個病拖了已十幾年,錯過了醫機,連郡主也無能爲力了。”小丫頭最後說道。
※※※
入夜,何當歸和青兒雙雙歇在竹園裡。因爲牀上有一條防色狼的珠簾,何當歸恐青兒恥笑於她,於是拉了她去別的寢房,一張牀上同睡,兩人嘰嘰咕咕說了半宿的話。
原來,那一日江上的風波漩渦卷翻了周菁蘭的船,讓她和徐四娘都落了水,豈料她們兩個極有運氣,鳧在水面上,抱着浮木得了命,被過往的船隻給救了。過幾日,周菁蘭她們就聽說,王府被尋仇的人找上了,府中許多妃子,包括謝王妃在內,全都死得慘不忍睹。而那一次被王爺派出去做事的妃嬪,除了她之外,竟沒有一個存命的。
周菁蘭又怕,又存了疑心,一時也不敢回大寧王府,那艘救她的船行到揚州,她就下了船,去了揚州關府。關府老爺夫人見了這個被他們拋棄的大女兒,又是慚愧,又是喜歡,就留她在府裡住下。
周菁蘭剛給寧王生過一個兒子,所以一點都不擔心在外逗留一段時間之後會被王府拒之門外。反之,她心裡影影綽綽覺得王府裡的那些女人的死,跟寧王脫不了干係,她有些害怕,所以拖延着不肯回大寧。
這時,關筠也回了關府。這一對長相酷似的姐妹花,乍一交談,倒十分投緣,因爲她們對何當歸都有一段刻骨恨意。後來兩人一商量,就來了京城,在周府住下。那個向何當歸求醫的周夫人的家,跟周菁蘭的孃家周家,兩家正好是族親。
有一日,青兒急急火火向那些選秀女落選的小姐打聽,怎樣才能萬無一失的落選,被徐四娘聽到。徐四娘和周菁蘭就合演一出雙簧,讓青兒“偷聽”到她們兩個的談話,教了青兒一個用植物莖葉黏汁毀容的辦法。青兒頭腦一熱就照做了,不知周菁蘭她們暗地裡抓住了什麼把柄,又打算拿那個把柄做什麼。
如今的何當歸缺失了前世的記憶,不記得她被周菁蘭害得多慘,所以對周菁蘭跟路人差不多。她安慰青兒說,老皇帝已經病得下不了牀了,對女人還能有什麼想頭?可能這次的選秀沒從前那麼嚴格,就算逃選也不會受到懲罰。
青兒聽後漸漸寬了心,二人在一室夜來香的芬芳中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閒話,直到雞鳴天白的時候才睡着,晌午才起牀。
青兒醒後就去泡何當歸爲她準備的美容湯浴,是在柏煬柏的駐顏湯的基礎上改良的方子。何當歸洗漱之後就召來熠彤,問昨天羅家的那件事有什麼後續發展。
熠彤回道:“昨天宴上,小的照吩咐從土裡鑽到藍鳳凰的裙角下,悄悄往她的腿上綁了一把短刀,後來奶奶拆穿了她,她當衆喊出羅川烏的名字,同行的又有一個彭家的姨娘,她們想不承認也不行了。”
何當歸微微一笑,說:“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原本我也不想多跟羅府計較,可他們做的事太牙磣了點兒。縱使我娘在三清觀大火中‘去了’,她到底也是羅家的女兒,從沒做過對不起羅家的事,現在他們爲了救自己,拿髒水潑在我娘身上,冤枉她生女兒之後跟別人亂換。一旦坐實了這個罪名,不要說我孃的清名盡毀,就是一向沒有瓜葛的京城何家,也要爲當年的事討公道。對了,何家現在有什麼反應?”
熠彤從袖中取出一張小傳單遞給何當歸,這種傳單是青兒和她名下的一家“報社”的傑作,那家報社有八十狗仔隊,專門跟蹤京城的貴公子和貴婦,撰寫他們的風流韻事,印成小報後每天早晨沿街售賣,十個錢一張八卦新聞,在京城很受歡迎,每天都賣得供不應求。
何當歸結果傳單一瞧,頭條新聞就是,何家藥師堂昨晚被人圍攻,將店面給砸了,今天到現在都沒開張!
今天早晨、有不少達官貴人請了太醫院中的權威大夫,當衆鑑定了藥師堂出產的“返魂丹”和“知命膏”,最後證明這些藥雖然有補身的作用,但長期服用會產生很大的依賴性,因爲裡面有少量的罌粟殼成分,當時有止痛作用,過後卻埋下了隱患。
最重要的是,這兩種藥只適合一部分風溼關節痛的病人吃,像心火旺盛、陰虛、腎虛的人,吃了只會病上加病。而在過去十幾年裡,許多大小藥鋪的掌櫃夥計,全都向人稱讚說,“返魂丹”是一種可以長期拿來養身子的好藥,有條件吃的人應該終身吃此藥!
經過何當歸昨天一番批判,那些聽信傳言而長期服藥的達官貴人們對“返魂丹”產生了不信任,把那些傳頌“返魂丹”的人抓來一拷打盤問,才知道,果然像何當歸說的那樣,他們全都被何家的藥師堂給收買了,誇大其詞地宣傳了很多年!
現在,何家成了衆矢之的,沒有人再買他家的藥,還將他家的店面給砸了,如果沒有意外,藥師堂的這塊牌子馬上就要被摘下來了。
何當歸讀完傳單,平靜地遞還給熠彤,問:“你公正地說一句,這件事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畢竟,何家人什麼都還沒做,我卻因爲擔心他們會拿‘換女兒’的事大做文章,先下手爲強了。是我的心胸太狹隘了嗎?”
熠彤當然向着何當歸說話,就像他向着七爺說話時一樣,主子殺人放火也是有理的。他恭敬道:“奶奶絕對沒做錯,要怪就怪羅家!那何家一旦聽說‘換女兒’的事,在羅家的基礎上加一把火,提供出幾個假的目擊證人來,那將會非常麻煩。而且,羅家已經不行了,何家找上的將會是孟家,還會置你於兩難的境地,這些都是可以想見的。”
何當歸低頭啜一口西湖龍井,心頭變得跟這茶湯一樣清明,對啊,她只是“收回”了母親帶給何家的一場無邊富貴。僅此而已,她又何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