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墨猴的屍體動了動,蜷曲成巴掌大的小身軀縮得更小,銀灰色的眼皮刷地睜開,露出綠瑩瑩的眼珠。
就算小孟瑄沒喊出那一聲,何當歸也感覺到了危險,不自覺地後退兩步。珠子裡的聲音冷峻地低吼道:“開密道,你先出去!”
何當歸的手本來已碰到了暗門開關,聽小孟瑄說讓她“先”走,手指卻按不下去了。一個遲疑的工夫,死而復生的墨猴閃電躍走,空中連殘影都看不見,只聽見吱吱的怪叫聲。珠子急急滾落在地,撞上了什麼東西,她定睛看時,是墨猴和夜明珠糾纏在了一處。
“開門!走!”堅決而不容辯駁的聲音。
何當歸眼神一凝,打開了密室出去的石門。她中了類似茶露的迷藥,只能扶牆行走,別的事什麼也做不到,留下來也幫不上忙,既然孟瑄有這種覺悟的話……
石門後是長長的甬道,暗光透射進來,她深吸一口氣往前急衝,拐彎上了臺階,走進的一間石室裡躺着兩個掛彩的大漢,似乎是在密室上方調笑的那二人。傷得極重,頭和肩上都有傷痕,不光是她剛剛纔傑作。也就意味着,這裡還有其他人!
“三小姐,你不是關府的客人麼,走到這裡來,是迷路了還是怎的?”背後有優雅的女聲響起,透着毫不掩飾的得意洋洋,一回頭,一個最意想不到的人就站在那裡。
何當歸慢慢挪了兩步,靠着牆站好,對那人勾脣道:“只做了半年主僕,到今天還喚我一聲‘三小姐’,像姝琴你這麼有良心的人,如今不多見了。”
那人穿着麻布短衫,頭戴着半舊的斗笠,只露出紅脣和尖尖的下巴,遮蓋了真容。由於彼此是老相識,何當歸一眼就認出她是“瘋女人”姝琴,而對方也不奇怪自己的僞裝無效。
姝琴本是個清雅秀致的美人,自從關墨不在後,境況似乎越來越差,如果她把一切遷罪於何當歸,也不稀奇。尤其,何當歸現在看起來連站直都很吃力。
可奇怪的是,聽了隱含嘲諷的話語,斗笠下的脣線輕抿,沒有被挑起怒火,只是問:“別人都傳我是瘋子,你的眼神卻像在看一個正常人,難道三小姐相信我沒有瘋?”
“瘋與不瘋看不出來,可在我印象中,姝琴姑娘一直都是聰明人,不做沒有目的的事。正好我也不笨,不如你講講你的目的,看我能否幫上忙?”
“噗嗤!”姝琴笑得雙肩一抖,“你想幫我?憑你?”
何當歸懶散地半眯起眼睛,淡淡道:“聽聞你‘瘋’了之後,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我家的清園,不是隻因爲那兒風景特別好,是嗎?你是關墨之妾,但關老夫人不喜歡你,甚至稱得上厭惡你。依着她老人家的脾氣,怎麼對待勾引兒子的狐狸精都不奇怪,可她卻把城外的莊子放給你住,任你胡鬧,心胸何其寬廣!”
“你什麼意思。”優越的腔調褪去。
“我的意思是,關老夫人不在了,姝琴你不卷銀子離開這個傷心地,還肯冒險回來……哦,對了,你知道蠱王嗎?”敘舊同時,何當歸一直聽着腳下密室的動靜,心裡完全不像面上表現的那樣平靜。
“蠱、蠱王?你……”姝琴警惕地退後兩步,“你偷了蠱王?”
何當歸腳尖點地,說道:“你是說盒子裡的黑東西嗎?它跑出來了,鑽進一具屍體裡,屍體就活了,可怕可怕!我可不敢去偷。”
斗笠下的紅脣突然變得煞白,失聲問:“你是說……蠱王附上了屍體?在哪裡?”
“那人身下的地窗,下面的密室裡,拉開就能看見了。”
“……”
姝琴又急退幾步,瞪着何當歸看。僵持了半刻,何當歸才笑笑問:“怎麼樣,這回咱們的戰線統一了吧?”
姝琴權衡輕重,勉強同意了:“……好,先抓蠱王。”她背在身後的雙手亮出來,有裝着倒鉤箭的*,三丸銷火彈樣的東西,看來是有備而來。她揚着下巴示意何當歸拉開屍體,緊扣着*把的手指蠢蠢欲動,明顯不懷好意。
何當歸面無懼色,一步步走近地窗,猛地拖開昏迷的男人。蹲在背光的一方,把安全的地勢讓出來。
姝琴透過地窗看下去,看不到何當歸說的“屍體”。何當歸往下望着說:“哦,忘記告訴你,蠱王鑽的是一隻墨猴的屍體。”目光迅速掠過地面,什麼都不見了?!
“墨猴?不是人?”姝琴覺得被耍了,可蠱王的厲害也不敢小覷。武器又不敢給何當歸,姝琴只好脫下斗笠,往下半探着身子找。何當歸等得越來越心焦,想設法化去迷藥,奈何力不從心,也不知下面的情況怎樣。
“啊!”姝琴突然一聲尖叫,伴隨着鋼箭聲、火雷聲,地窗塌下去一片。姝琴退回來,慘白着臉色,鬆口氣說:“捉到了,蠱王。”手裡果然多了個袋子。
“夜明珠呢?”何當歸連忙問,“有沒有看見一顆藍種夜明珠?”
姝琴斜乜一眼,冷哼道:“三小姐把錢財看得比命還重嗎?”不等回話,站起來轉身就走,“關白隨時會回來,各逃各的命!”她正是爲找蠱王才冒險潛進來,現在東西到手,不殺何當歸是怕惹麻煩。但麻煩人物一直跟着她,就會更麻煩。
出來書房,什麼人都沒碰見,姝琴暗呼好運,想要悄悄撤退,可身後的何當歸依然不怕威脅,陰魂不散地跟着。姝琴冷笑,一個腳步虛浮,走路都不穩當的人,想早死早超生?好,就成全了她!
眼底寒光一閃,不等回身,袖中箭的機括就撥開了。然而等了又等,那支箭並沒發出去!
姝琴吃驚地掀開袖子,檢查裝在臂上的袖箭,只剩一個空皮套,裡面的箭支不翼而飛。這怎麼可能?那可是貼身綁着的機關!
“呵呵,看來你一時還甩不掉我。”何當歸虛弱一笑。
她走了一段路,鬢邊多了汗水,看上去是一推就倒的樣子。可這時候,姝琴又不敢小看她了,惡狠狠地睜大眼,低叫着:“你做了什麼?我的袖箭呢?”
何當歸剛要說什麼,對面走廊有腳步聲響起,姝琴也聽見了,率先躲進茂密的草叢裡。這裡除了草叢,近處沒有其他能藏身的地方,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何當歸併不進草叢,反而蹲到一塊半人高的石碑後面。
姝琴疑惑道,何當歸怕得失去判斷力了嗎?石碑只能遮一面,從側邊看就全露出來了!又道,她倒黴不要緊,莫牽上我一起!
腳步聲至少有十人以上,匆匆往書房去,又匆匆出來。
然後,關白暴怒的吼聲平地炸開:“混賬!廢物,一羣沒用的廢物,連個女人都看不好!”等他發現盒子裡的蠱王不翼而飛,而坐在旁邊的何當歸也不見了,最壞的猜測,就是何當歸吸取了蠱王,破門出去了。
有個柔柔的聲音勸道:“急也不是辦法,派人找就是了,府外都是廠衛在把守,她能飛天上去不成?茶露的威力,你是最清楚不過的。”這是宋知畫在勸。
頓了頓,關白沉聲一喝:“跑了誰也不能跑了何當歸,追!一定要抓活的!”
隨從應聲答是,四散開尋找。這時天色有些暗了,拖到夜裡會更麻煩。主子的命令雖然急迫,他們卻是有經驗的搜尋隊,不慌着出去找,而是先從這個園子開始找起。包括草叢,以及不遠處的石碑。
姝琴心道大事不妙,照這個法兒搜下去,斷斷逃不過。不能坐以待斃!想到這裡,手心裡的小石子就攥緊了——選個合適的時機拋到石碑上,用聲響引開其他人,再伺機逃走。就算被察覺,那些人最想抓的也是何當歸……
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石子揚起,拋出去的前一刻,石碑後傳來一聲低笑。笑得姝琴心頭一緊,石子又收回手裡。
何當歸,能讓獵人屢屢吃癟的狡猾狐狸,她要使什麼壞?
下一刻,只聽對面的書房一聲爆響,關白和園子所有人都機敏地衝向書房。關白更是大呼“原來如此”!行動不便、根本跑不遠的何當歸,原來仍藏在書房的某個角落裡嗎?
姝琴又驚又疑,書房和密室裡已經沒人了,何當歸就在旁邊的石碑後,那麼剛剛的聲響是……
關白衝進書房,找了一圈又跑出來,問門口立着的宋知畫:“人呢?我聽見聲音是從書房裡出來的!何當歸人呢?”
宋知畫也受驚不小,抖着手指向書房屋頂的大洞,斷斷續續地低呼道:“恐怕是打破屋頂,用輕功逃走了吧。真是不可思議,我煉製的茶露沒有任何高手能逃過,她,她竟然……難道是因爲中了蠱王之毒……”
關白臉色陰沉,喊了聲“追”,所有人都縱上屋頂,朝各個方向追蹤去了。
纔不過半刻工夫,院子裡驟然變安靜,姝琴還來不及長舒一口氣,宋知畫優雅的嗓音就落在頭頂上了:“郡主?用不用我攙你出來?”
姝琴嚇得一抖,石碑後的何當歸卻從容走出來,嘆道:“還以爲死定了,幸好關白夠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