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長熙順手接過秦玉暖手中畫眉用的炭筆,另一隻手挑起秦玉暖小巧飽滿的下巴,嘴角浮出一絲舒緩的笑,十分自然地接替了秦玉暖畫眉的工作。
“昨日進宮,太后娘娘賞了我一瓶百花玉露,我又不用那些東西,一聽就知道是太后娘娘賞給你的。”冷長熙變戲法似地將一個青綠色瓷瓶放在了秦玉暖的妝匣上,光是看着這瓶子就知道里頭絕非俗物。
秦玉暖笑了:“百花玉露是江南御露坊年產十瓶的貢品,送到宮裡頭都是搶着要的,只怕這一瓶不是太后娘娘賞你的,是你找太后娘娘要來的吧?”
冷長熙聳聳肩,淡然一笑:“這有什麼區別嗎?”
秦玉暖低眉含笑,也不說話,只端起這瓶子一嗅,果然是清涼水潤。
恰此時,滿兒進來了,對着冷長熙和秦玉暖施了一禮道:“三少爺,三少奶奶,海棠瘋了。”
昨日李嬤嬤淹死在竹林池塘裡,又有目擊證人說是看到海棠推了李嬤嬤下水後,海棠就被關了起來,再加上謝如鶯在寧王和寧王妃面前一哭訴,那些看守的嬤嬤對海棠更是嚴格,沒水沒飯,還在關着海棠的黑屋子裡頭放了好幾條凶神惡煞的獵犬,雖然是被鐵鏈拴着的,可是在黑暗的環境下,飢寒交加,看着那些賊綠的眼睛和尖利的牙齒,任誰都會恐懼的。
秦玉暖擡手夾了一隻玲瓏剔透的小湯包到冷長熙的碗裡,示意滿兒繼續說下去。
“是聽看守的嬤嬤說的,大早上準備給海棠送飯的時候,一開門,就發現一個海棠蓬頭垢面地蹲在牆角,裡頭的七八條惡犬全都死了,海棠一回頭,那模樣,沒把那些嬤嬤們嚇死,眼睛紅紅的,牙齒上、嘴角上、衣服上全是血,她們說,那些惡犬怕是被海棠給咬死的。那可都是王爺最得意的獵犬,兇猛無比,三隻都敢和老虎打架了。”
秦玉暖輕輕地哼了一聲:“她不是瘋了,她是被人害了,若是沒有被人下藥的話,一個如此嬌弱的弱女子又怎麼會有和獵犬搏鬥的勇氣和本事呢?”
“可是,海棠瘋了到底有什麼好處?爲什麼不直接要了她的性命,還能將李嬤嬤的事推到她的身上,可是讓她瘋着,這件事就講不清楚了啊。”
“殺人畢竟太猖狂了,瘋了纔好,”秦玉暖太瞭解這個對手的手法了,高明而且迅速,“你還記得竇氏嗎?只要她瘋了一次,就再也不會有人相信她的話了,從此,從海棠口中的話都會成爲瘋言瘋語,沒有人會當真的。”
果然,不出秦玉暖所料,就在秦玉暖前往暮微居給寧王妃請安的路上就得知了消息,海棠瘋癲過度,已經被送入了瘋人塔,而老夫人和秦玉暖藥罐裡頭被下了馬錢子的事也因爲李嬤嬤的死不了了之,加上老夫人表示也不想再追究,其餘的一干人等鬆了一口氣,此事就這麼半遮半掩了過去。
可是老夫人那日對秦玉暖說的話依舊釘在秦玉暖的心裡,看人,是要看心的。
走到寧王妃內屋前,恰好聽到裡頭哭哭啼啼的聲音和寧王妃委婉相勸的話語。
“如鶯,如今人都已經這樣了,你還說這些有什麼用呢?先下還是調養好身子纔是好的。”
哼,謝如鶯,她又來了?秦玉暖嘴角冷冷地一撇,可待這簾子一條,展露在寧王妃和謝如鶯面前的依舊是那張完美溫婉的笑臉。
“玉暖來了。”寧王妃一臉的疼愛,擡手就讓丫鬟端了一小盒蜜雪膏到秦玉暖面前,“來,這是前陣子王府從北狄那邊採買來的雪膏,最適合冬季滋養潤顏了,王爺給了我三盒,我想着給你和如鶯各一盒。”
秦玉暖方屈身行禮道謝準備手下,身邊那個新收的小丫鬟喜兒便是朗聲喊道:“王妃不用了,咱們三少爺今早給了三少奶奶一瓶百花玉露,說是宮裡來的,比這要好。”
“喜兒,”秦玉暖嚴厲嗔道,“怎麼說話的?這畢竟是母妃的一片心意,百花玉露則是相公的一片心意,這兩樣我都珍惜,滿兒,你沒教喜兒在主子面前該如何說話行事嗎?”
秦玉暖面上雖是怒意,可是餘光卻鎖定在寧王妃的臉上,自然也察覺到了寧王妃那一閃而過的狠戾和嫉恨,這是往常的寧王妃不可能展露出的表情。
“是奴婢教導無妨,讓這個賤婢衝撞了王妃和三少奶奶。說罷,滿兒就立刻拉着喜兒退下。
秦玉暖笑着看着寧王妃和謝如鶯,卻得了謝如鶯一個輕佻的白眼,其實稍細心一點就可以發現,謝如鶯這幾日的膚色都極其不自然,雖然也和過去一樣白如新雪,可是在陽關下,總能感覺出來膚色不那麼均勻,甚至還有些坑坑窪窪的。
“謝姑娘氣色真好。”秦玉暖笑道。
謝如鶯嘴角略微一抽,眼睛一橫,竟是直接當做沒有聽到。
“謝姑娘,茶涼了,奴婢去替您換一盞來。”奉茶的小丫鬟輕手輕腳地端起謝如鶯身邊的茶盞,卻不知怎地,手臂突然朝上一抖,滿滿一杯茶水直接就潑到了謝如鶯的臉上,瞬間,謝如鶯臉上厚厚的脂粉就被水給溶化了,像水糊的麪粉一般黏成一團一團地往下掉。
就像一個面具突然從臉上被拿掉,謝如鶯臉上那些坑坑窪窪凹陷和凸起的膿包,以及雙頰和額頭上密密的紅色斑點暴露在了空氣裡,這樣一張絕美的臉恍然間就成了一張讓人退避三舍的醜陋的難看的,令人作嘔的醜臉。
“啊。”伴隨着一個小丫鬟的尖叫,那些年紀小沒見過世面的丫鬟已經暈死過去兩個,大概是這輩子都未曾看到過這樣噁心的一張臉。
“我的臉。”謝如鶯痛苦地用雙手捂着臉蹲在地上,她不願意讓任何人看到她現在的模樣。
寧王妃瞬間遣散了屋子裡其他丫鬟,只留下青竹和墨菊。
“快,將她扶起來。”寧王妃對着青竹和墨菊喊道,兩人卻是躊躇不前,相視一眼,而秦玉暖卻已經是快步向前,還沒碰到謝如鶯的手臂,謝如鶯已經像是一個瘋女人揮舞着胳膊叫喊起來:“離我遠一點,不要碰我,秦玉暖,我知道你就是來看笑話的,我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是你害的。”
“謝姑娘說什麼呢?我只是想將你扶起來。”秦玉暖一副無辜善良的表情,在冷霜的保護下還是退後了兩步,方纔奉茶小丫鬟那手一揚也是冷霜的傑作,只需要一顆小紅豆,打中經脈。
“是你!就是你!”謝如鶯的聲音嘶啞着,像個瘋女人一揚朝着秦玉暖撲過來,“都是你送過來的兩個好丫鬟,那個叫百合的就是一副怨婦相,我看着就心煩,而那個叫海棠的,根本就是個下賤的騷蹄子,她在我的脂粉里加了毀容的東西,她讓我變醜了,然後自己到處搔首弄姿,勾引男人,果然主子什麼樣,奴才就是什麼樣,她那幾招,還不都是從你那裡學來的。”
“閉嘴!”秦玉暖冷厲地喝了一聲,而與此同時,在秦玉暖的示意下,冷霜狠狠的一個巴掌已經打在了謝如鶯的臉上,立刻留下了一個清晰的五指印,冷霜常年習武,這一巴掌下去非同尋常,一時間,謝如鶯只覺得天旋地轉,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半晌纔是捂着臉道:“你敢打我?王妃,您要爲我做主啊。”
謝如鶯在整個王府唯一的依靠就是寧王妃,如今更是抱緊了寧王妃的大腿不肯撒手,寧王妃面露難色,纔是看了秦玉暖一眼,就聽到秦玉暖冷靜嚴肅地說道:“我是寧王府的三少奶奶,你只是一個暫住的外姓親戚,我是皇上親自冊封的五品郡主,你只是一個沒有品級的平頭百姓,你污衊詆譭我在先,你說,我能不能打你?該不該打你?”
謝如鶯一頓,又聽到秦玉暖俯身在她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道:“想想你肚子裡的孩子,若是你再執迷不悟,恐怕也只能像海棠一樣,帶着一個不可能有名分的孩子去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謝如鶯小腹一緊,指尖下意識地開始摩挲起那依舊平坦的小腹來,她有身孕的事從沒告訴過任何人,就連貼身服侍的丫鬟都被她瞞過了,秦玉暖是如何知曉的。
看着秦玉暖那幽深神秘的眼眸,謝如鶯覺得自己彷彿被看穿了,她漸漸地鬆開了寧王妃的腿,神色悽然地張張嘴道:“如鶯失禮了,如鶯身子抱恙,先回去歇息了。”
寧王妃點點頭,秦玉暖也不好多留,只簡單說了一會兒話也出了院子,沒走幾步,就發現已經重新梳妝過後的謝如鶯正站在她必經的小石橋上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