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冷長熙側身對着陸無衣道,“你的任務,只是製毒和解毒。”
“你們當真覺得,這吃人不吐骨頭的野人谷生活着一羣神秘的部落?”陸無衣揚高了音調,“這裡只活着毒蛇猛獸,哪裡有人的蹤跡。”
夜裡的風陰森森的,吹得陸無衣猛地打了個噴嚏,冥冥中,他似乎覺得黑暗裡有一雙雙眼睛正盯着自己,仿若從地獄來的修羅,時時刻刻盯着他的喉嚨,只待那麼一刀。
“我們看不到的,就不代表不存在。”冷長熙回頭對着陸無衣說道,涼薄的眼神透過着銀色的面具,發出森森寒光。
“沒錯,”秦玉暖接着道,“你可還記得毛姆所說的,七年前他來到野人谷的場景,當時雖然產生內亂,可是唯獨活了他一個人,他只要將屍體就地掩埋,甚至管都不用管,只讓烈日曝曬,可他何至於要將屍體的內臟都掏出來,掛在樹上?”
“許是他編的,”陸無衣搖頭,“毛姆本就不是一個完全可信的人。”
“不,我試探過他,”秦玉暖沉下眸子,忽而擡起,瞳仁似古井般幽深寧靜,“我曾刻意讓他看到屠夫宰殺牛羊的樣子,我命那屠夫特意將羊的腸子扯出來,掛在竹竿上,他當時的眼神,是十二萬分的害怕,甚至開始發抖,若不是我站在旁邊一定讓他看着,他也許久逃之夭夭了,你知道這證明了什麼嗎?他害怕,正是因爲經歷過,所以纔會害怕,若真是他自己掏出了同伴屍體的腸子,他是不會那樣害怕的,只能說明,七年前,在毛姆和同伴的內鬥之後,有人將那些屍體偷走了,然後掏出腸子和內臟掛在樹上,這是作爲一種警示還是一種祭祀方式,我就不得而知了,我所能肯定的是,這個谷裡一定有除了我們之外的人。”
“我沒空和你打這種猜心術,”陸無衣忽而有些詫異地回頭看着秦玉暖道,“冷夫人,我倒是很好奇,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你這樣會讀懂人心了?彷彿你單從別人的動作和神態裡就知道人們的內心想法,秦家三姑娘有了這樣的本事,爲何我從未聽說過?”
秦玉暖輕聲一笑:“若你活過兩世,若你有一個深愛的人,決心要隨他亡命天涯,生死相依,就會不知不覺地強大起來,不知不覺地調動你所有的本事,觀人,觀事,過目不忘,這就是我的本事,我只是不斷地讓自己強大起來罷了。”
陸無衣若有所思,眼神移滯於冷長熙身上,冷長熙眼神含着柔情,癡癡地看着秦玉暖,像極了年少公子動情時的單純和癡迷,全然,不像那個叱吒風雲的冷將軍。
密林中的朝陽總是來得遲一些,昨夜一番鬧騰後,秦玉暖只在帳子裡淺淺地睡了兩個時辰,被外頭將士們收拾東西的響動吵醒,披着披風出來時,外頭已經煮好了一鍋白米粥,條件艱苦,帶的許多幹糧又都在和蟒蛇的搏鬥中掉進了泥潭裡,不能再吃,有眼力見的將士見到秦玉暖出來,立刻端上一碗白粥,上頭還漂着一點菌類,應該是軍中的將士自己去採摘來的。
“我相公呢?”未免節外生枝,秦玉暖在衆人面前依舊縛着白紗,只是冷長熙特意將白紗減少了幾層,讓秦玉暖即便隔着白紗也可以看清楚。
“哦,拓跋公子一早便出去了,是跟着先前部隊探路去了,應該快回來了。”
秦玉暖低聲“哦”了一聲:“那殿下呢?”
這士兵討好地一笑,沒有明說出來,只是將手肘往東南方的方向杵了杵,秦玉暖順着這方向看去,恰好看到婭蘇和四皇子完顏肅正在爭執些什麼,兩人腳邊還有一個倒扣着的粗陶碗,碗裡的粥水灑了一地,兩人吵得不可開交。
秦玉暖眯着眸子,完顏肅的表情是嚴肅的,像是在質問着婭蘇一些事,婭蘇神情委屈,想到這送粥的士兵還在自己旁邊,秦玉暖只是回頭輕描淡寫了一句:“我眼睛不好使,你給我指了我也看不清。”
這士兵一窘,忽而馬蹄聲起,秦玉暖屏息,似乎都可以聽到馬蹄猜踏在青草上,折斷青草根的輕微聲響,伴着一股青草的香氣,那熟悉的氣息飛快地竄進了秦玉暖的鼻腔,昨夜纏綿的時候,冷長熙身上也正是這個味道。
他回來了。
恰此時,站在最高處的瞭望士兵也舉起了旗子,高喊道:“他們回來了。”
經過前兩場的驚魂,讓這羣人深深地覺得,在這個密林中,能活着回來已經是萬幸了。
“如何?”完顏肅親自替冷長熙牽過繮繩。
冷長熙躍身下馬,拍了拍鎧甲上的塵土道:“路子是對的,我們一路按着地圖走,找到了鷹嘴山,不過那裡有一道一線天,我們騎馬過不去,就暫時先回來了。”
完顏肅蹙眉:“周圍還有其他路子可以過去嗎?”
冷長熙輕輕瞟了完顏肅一眼,道:“沒有,僅此那一條路。”
沒有其他路,一線天,不能騎馬,這就意味着完顏肅等人要拋棄所有的馬匹,沒有馬匹,不僅行路不方便,許多隻有馬匹才背得動的東西也必須拋棄。
沉吟了許久,完顏肅身邊的一個大漢粗着嗓子道:“這峽谷這麼大,怎麼會只有這一條路子?殿下,你且就在這等着,我帶着弟兄們再去找其他的路,馬是我們北狄人的命根子,怎能說拋就拋。”說完,這漢子還當真轉身糾集了幾個玩得好的,對着他們慫恿道:“弟兄們,殿下待我們極好,現在也是我們報恩的時候了,不就是個破谷嗎?諒它也不會有什麼其他東西。”
這羣人被這漢子慫恿得氣勢如虹的,手持着大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你們這樣貿然出去了,若是還能活着回來的話,我的頭,割下來,給你當球踢。”忽而,冷長熙一句冷冰冰的話澆熄了他們的一大半的熱情。
“你什麼意思?”這領頭的漢子當即就不滿了,“姓拓跋的,你別以爲你是什麼西夏貴族,是我們殿下請來的貴客老子就得把你當祖宗供起來似的,你能活着回來,老子自然也可以活着回來。”
冷長熙偏頭,不理這無理取鬧的漢子。
“可你若回不來呢?”突然一聲嚴厲的呵斥阻斷了這漢子牽馬的動作,這漢子一回頭,沒料想這樣嚴肅發話的人竟然是向來通情達理的完顏肅。
“殿下?”
“我問你,若是你回不來呢?”完顏肅一改過去的謙謙公子模樣,他眉眼振振,瞳孔裡散發着一股臨視天下的霸氣,“然後這些將士們又羣情激奮地要去找你?一拖再拖,一走再走,要到什麼時候?我說過,拓跋公子是我府上請來的貴客,他的本事你們也是有目共睹的,既然他說了只有那一條路,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既然你們是我的屬下,沒有軍令擅自行動,按理,應當是軍法處置。”
看着完顏肅愈發兇光閃閃,旁邊立刻有士兵涌上來替這漢子說話:“殿下,他也只是一時激動罷了,殿下就……。”
“一時激動?”完顏肅斜眼看着這跪下的漢子,擡手便拔起身邊侍衛腰間的長劍,直接朝着這漢子的脖子上砍去,一時間,鮮血四濺,看得人目瞪口呆,這還是他們那個親民謙和的殿下嗎?
完顏肅手起刀落,手法乾淨利落,沾了血的長劍被完顏肅重新遞給侍衛,可這侍衛的雙手竟然已經顫抖到接都接不穩的地步。
完顏肅環視了一週:“你們會怪我?怪我太絕情?太暴力?可是你們都要知道,你們不是一個人,你們是一個羣體,我要做的,不是對一個人的生命負責,是對你們所有人的生命負責,這裡到處是險情,我們留在這裡或者不留在這裡,我們走對了路或者走錯了路都有可能會有人喪命,”完顏肅朝着那漢子的屍體狠狠一指,“下一個像他這樣不服從安排的人,也會是同樣的下場,你們若是有人有異議的,大可以從現在,扭頭,離開,我不會怪你們,可若是留下的,就必須給我牢記軍令如山這四個字。”
完顏肅說完,朝冷長熙瞟了一眼,看到冷長熙讚許的目光,心中添了幾分底氣,婭蘇立刻抱着完顏肅的手臂第一個說道:“殿下,婭蘇陪着你。”
完顏肅“嗯”了一聲,可表情卻不似那麼愉快,秦玉暖知道,經過早上那一次,完顏肅和婭蘇之間的感情已經有了裂痕。
半晌,軍隊中沒有人離開,直到完顏肅喊最後一次機會的時候,纔有三四個人推搡着出來。
“殿下,我們家裡都有孩子等着我們回去,屬下……。”
“不必說了,走吧。”
這幾個人先後踱着步子離開,經過秦玉暖身邊的時候,只聽到秦玉暖淡淡的說了一句:“不要往回走,一直朝東,看到一個懸崖從懸崖上慢慢攀巖下去,千萬不要走其他任何近路。”
也不知道這三四個人聽沒聽到,等他們離去後,完顏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剩下的人,放棄馬匹,能背的都背上,朝一線天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