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倆相擁,又說了不少溫情話,就連一旁伺候的廖媽媽都忍不住揩了兩把眼淚,一個庶女,一個庶子,沒有孃親,想要在竇青娥控制下的太尉府活得快活,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與此同時,翠軒院的燈火卻一直未歇。
外頭星光流燦,竇青娥房裡的燈火也一直明亮閃爍。
竇青娥放下那封慧能託秦玉暖帶回來的信,眉頭擰得緊緊的,端起桌上的安神茶,卻有放下,心思不定,手心也都冒出汗來,“不行,這麼說,綠柳還是被發現了,讓她活着留在萬安寺,就像一個毒瘤長在我的心上一樣,讓我不安穩。”
“那依夫人的意思是?”秀姑小心翼翼地問道,邊說邊替竇青娥取下發簪,梳理長髮。
“我出嫁時,母親不是把家族的幾大高手都安在我身邊了嗎?”竇青娥眼裡泛出死死殺氣,總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做事,就是要果斷利落,不能瞻前顧後的,“將他們都閒置了好幾年了,也是該讓他們活動活動了。”
秀姑頷首道,“奴婢馬上安排人去辦。”
“不過你說秦玉暖,”竇青娥本就精明發亮的瞳仁愈發的精細起來,“她到底知道不知道綠柳的底細,今天下午派出去打探的人說,這整件事都是冷長熙查出來的,而且動作極快,雷厲風行,但秦玉暖也不是傻子,更何況,她院子裡還有個小的,庶女聰明不可怕,就怕庶子也聰慧起來,對了,你可還記得,秦寶川抓週的時候,抓到的是個玉版,算命的都說,這小子有吉相,將來是國之棟樑。”
“那又如何,如今老爺忌諱二少爺忌諱得緊,”秀姑語氣愈發深沉起來,“而且,有一事,奴婢想稟報給夫人聽。”秀姑湊在竇青娥的耳邊將今天傍晚秦寶川如何嫌棄衣裳難看,又如何大放厥詞的話都一併和竇青娥說了,繼而道,“之前翠娥去監視二少爺,說他日日洗冷水澡鍛鍊心智,由此看來,到底是爛泥不扶上牆,奴婢識人過萬,一眼就看得出這二少爺骨子裡不過還是個驕縱貪圖安逸的小子罷了。”
“對啊,”竇青娥點點頭,“一個五歲的孩子,正是頑皮要人寵愛的時候,他越不學無術對我們就越有利,說不定,這小子還會因爲冷水澡對秦玉暖生出怨念,秀姑,這也恰好是我們可以利用的地方,你讓翠娥繼續小心看着她們,一日三報,明日老爺就回來了,我今早也給臨風修書讓他快些回來,這秦家,到底還是我們的天下。”
“對了,”竇青娥偏頭道,“綠柳被困寺廟,也不知道有沒有將那東西下到秦玉暖的飲食裡,你派人再補些劑量,總之,我要保證明天萬無一失。”
秀姑低頭領命,接着道:“說起來,表少爺今日一整天都不在府裡,不知道明日會不會回來。”
“他一定會回來了,”竇青娥的心情舒展了許多,“他當大官的舅舅回府,他這個侄子若是想要在京城立足,還不是得巴巴地趕回來討好,總之,明日,咱就可以看一場好戲了。”竇青娥對着銅鏡裡依舊花粉鴉鬢的自己嫣然一笑,就像在水裡憋久後吸入了第一口氣的暢快,她還沒老,秦家依舊會是她說了算。
第二日一大早,外頭已經是敲鑼打鼓,萬巷皆空,街旁招攬客人的酒幡肆意飄揚,人們都在東大街夾道歡迎南巡歸來的大皇子司馬若和隨同出行的秦太尉。
金車寶馬,旗幟飛揚,兩百人組合成的南巡隊伍排成兩列,從街頭一直延綿到街尾。因爲已經現在京郊歇息了一日,故而隊伍裡的人各各都是精神抖擻,高頭大馬,隱隱間,帶着點三年前皇上出巡的氣魄。
一邊是熱鬧得像一鍋沸水的東大街,另一邊,則是陰沉得似黑夜的冷長熙,他正坐在京城第一樓三樓雅座臨窗的位置上,冷長熙剛勁修長的手指來回摩挲着窗櫺上雕刻的苜蓿花,向下俯視就可以看到東大街的全景。
他的眼神猶如獵食的雄鷹正在等待着獵物的出現,大開的窗戶迎來獵獵寒風,桌上的酒釀被北風吹得冰涼冰涼的,冷長熙卻是眼皮子都未擡,灌酒入喉。
“將軍,冷酒傷胃,屬下替您熱一壺溫的來吧。”一旁的冷武拱手道。
冷長熙微微偏頭,聲音冷冽得如冬日林間的清泉,“冷酒領人清醒,暖的東西,纔會讓人沉迷。”說罷,他飛快地揮過袖子,撫掉了桌上不知何時用清水蘸寫出的一個“暖”字,沉聲問道,“如何?人抓到了嗎?”
“抓到了,”冷武只裝作沒有看到冷長熙的小動作,“欲繼續對大皇子和秦太尉行刺的三個東秦餘孽已經全部抓獲,將軍果然是料事如神,事先就在東大街佈下探點,在他們出手前就將其拿下,也避免驚動了百姓,衝撞了大皇子尊駕。”
冷長熙沒有說話,只將眼神挪到遠處,“萬安寺的情況呢?”
冷武再一抱拳,“昨夜前來行刺的刺客人雖然抓到了,但是最後逼問的時候,咬舌自盡,好在綠柳已經被提前安置到了安全處,並未受到傷害,至於慧安,雖然我們嚴加看管,還縛住了他的手腳防止其自盡,但沒想到,他最後運功引發內力,衝破死穴,暴斃而亡。”
“看來是死士,還是個內力深厚功夫不錯的死士,”冷長熙身子半歇在椅子上,“薛四和其中一個交過手,聽他的描述,應該是南方四大家族私下培養的勢力,揚州上官家,杭州竇家還有巴陵城的鎮遠候府和崔家,都去查。”
冷武老實領命出去,冷長熙又給自己斟了杯冰涼的梨花白,長長的禮儀隊伍已經從窗邊走過,熱鬧聲漸漸消散,他冷長熙明明不是一個愛管閒事的人,如今卻爲了一個小姑娘的事勞心勞力,到頭來,人家還對他忌憚三分,防備三分。
冷長熙嘴角泛起絲絲無奈,一杯入喉,清涼的酒香讓他不醉,反而更加清醒。
“將軍,薛四已經在門外候着了。”
“知道了。”冷長熙屏退了通報的人,理了理有些繚亂的衣衫,看來,他也該走了。
大皇子司馬若和太尉秦質回京第一件事,便是進宮拜見當今聖上,午時才能回來,而秦家上上下下卻都已經忙開了。
竇青娥早就收到了消息,自家老爺在南巡過程中,以身犯險,因爲替大皇子擋刀扭傷胳膊,皇上有意封爵加賞,這一旦封了爵位,這秦家的地位可就是青雲直上了,臣子和世襲的爵位的差距她竇青娥可是算得明明白白的,況且,這爵位是世襲的,自家老爺又只有秦臨風這麼一個嫡長子,算來算去,她竇青娥纔是最大的得利者。
她從不做沒有準備的事,她早已託姐妹打聽清楚,就在昨夜,皇上連封爵的詔書都寫好了,拿去了宗人府登記,這意味着,只要今日老爺見了皇上,一番加爵,那可是頂真真的爵爺了。
“夫人,夫人,老爺的轎子已經到了巷口了。”
“快,讓葉三把鞭炮放起來,”竇青娥帶頭提着裙襬朝正門趕去,路上,又是謹慎地問着秀姑道:“你可是確定,你將五石散放在了秦玉暖的米粥裡?”
“全都放進去了,夫人儘管放心。”秀姑頷首道。
很好,這下,不管她秦玉暖有沒有識破她在萬安寺安排的計謀,今日之後,秦玉暖和秦寶川這兩個人的名字就此就會消失在秦家的族譜上,之後,便是老爺的平步青雲,自己的兒子也回來了,雲妝的臉也好起來了,再也不會有任何勢力可以阻攔自己成爲秦家當家作主的主母。
巷口,二十四發炮仗齊鳴,噼噼啪啪地響起一陣青煙,一座四人擡的轎子搖搖晃晃從煙霧中走出來,轎伕都已經是被嗆得連連咳嗽,轎子還未落穩,秦質就直接撩開了轎簾走了出來。
秦質約莫四十出頭,身板因爲奔波勞碌愈發削瘦,原本英俊不減當年的臉頰也帶着一股風塵僕僕的味道,加上一身曲水紫錦織長袍,顯得秦質並非那樣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是有些萎靡和頹廢。
“這是在做什麼?”秦質捂着口鼻,躲過瀰漫開來煙霧,對着竇青娥就喝道,“並非祭祀吉日,府上也沒大事,唐突響禮炮,真是……。”秦質連連皺眉搖頭,神色裡夾雜了掩不住的落寞,可他一直在強撐着,他秦質什麼都不重要,唯獨面子和名聲最重要,即使是失了快要到手的東西,他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骨氣。
竇青娥的腦子此時已經是懵了大半,可是還是腆着臉笑道,“這不是老爺有喜事,被封了爵位,妾身也是想替老爺慶賀一下。”
不提這還好,一提這,秦質的臉色突然凝成冰塊一般,他的眼神就似一個快要點燃的爆竹,盯着竇青娥好一會兒,“聖意如何也是你這個婦人能妄自揣測的?一切皇上都自有賞罰論斷,你何必操心。”未言罷,袖子一甩,頭也不回地進了府門。
竇青娥突然一下像是被釘在了原地,老爺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這到手的爵位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