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霜說着說着,脣角終究還是忍不住微微往下撇了一下,眼神中似包含這無數的情緒,一時間,任何話語都難以表達她的心情:“我下午去看過他一次,我很清楚,不過也沒關係,只要他人還是那個人,能動或者不能動又有什麼區別,我會等的,等到他好轉起來,也會好好照顧他的,夫人不用擔心。”
秦玉暖苦澀地一笑,只是擺擺手,手邊放着的是昂貴的犀牛角,她隨意拿起一小塊,看似無意地揉捏:“還是樂觀一些吧,無論是郡主還是黑鷹,我都會盡心醫治,不會放棄他們任何一個人,只是,我能力有限,和孫神醫學醫的日子不長,你稍後替我送一封書信去京城,最好能將孫神醫請來,如果他能來,黑鷹和郡主的病,都不在話下。”
如今秦玉暖正是在外頭佈置下了天羅地網,準備收網,卻是在此時故意支開冷霜,冷霜微微一愣,心裡頭也沒有多想,拿了桌上的書信就徑直離開。
秦玉暖看着冷霜離開的背影,稍稍一用力,就將手中的犀牛角捏得粉碎,粉末勻勻灑下,外頭突然傳來幾聲輕微的敲擊聲,三短,三長,兩短,秦玉暖秀麗的眉毛輕輕一挑,這是收網的暗號,意味着那位深藏在軍中的奸細已經找到了。
此時,小樹林外,冷長熙高高地騎在一匹棗紅色大馬上,身後是全副武裝的一百多冷家軍,雖然人員衆多,手中兵器相接,卻沒有發出一絲兵器碰撞的聲音,隊伍之嚴格,已然是最高水平。
冷長熙微微昂頭,看着樹林中央被困在陷阱裡不得動彈的那個人,這是從平城通往京城的最快的一條小道,冷長熙早就料到,若是秦玉暖推測的那位奸細想要逃走或者通風報信,一定會走這一條路,不過簡單地設下了一些陷阱,就這樣輕易地將那人抓住了,是的,輕易的就抓住了,甚至,有些太輕易了。
冷長熙用手微微勒住繮繩,將馬頭朝着陷阱那邊,揮手示意大隊人馬朝那邊進發。
陷阱裡頭的人,已經被這陷阱裡掛滿的荊棘給傷得遍體鱗傷,不敢動彈,冷長熙牽着繮繩站在陷阱旁邊,看着底下這個狼狽不堪卻又熟悉不已的人。
“拓跋將軍,好興致。”單單七個字,冰冷卻又充滿挑釁。
拓跋無慾身材本就高大無比,這陷阱就像是爲他量身定做的一樣,讓他剛好睏在這三尺見方的陷阱中,拓跋無慾一身便衣,腳邊還有一個棕色的包袱,一副準備潛逃離開的模樣。
“事到如今,我只怕再說什麼,將軍都不會信了吧。”拓跋無慾的身上盡是血跡,荊棘尖利的小刺扎進他的皮肉,雖然不至於致命,卻也讓他失血不少,面色漸露蒼白。
“先將他從陷阱里拉出來。”冷長熙側身對着身邊的冷家軍道,幾個士兵麻利地上前用金絲手套撥開這些荊棘,將渾身是傷的拓跋無慾帶了出來,按照冷長熙的脾氣,若是已經在這種證據確鑿的情況下,拓跋無慾定然難逃一死,可奇怪的是,冷長熙並沒有急着將拓跋無慾處死。
冷長熙挑起背上的長槍,將槍頭對準了拓跋無慾的心窩:“拓跋將軍,我原本一直很信任你,不僅僅你是西夏皇上親自挑選出來的人,也不僅僅你是西夏黑甲士兵的將領,而是你的確是一個忠心耿耿有膽識有謀略的人,不過,也許我錯了。”冷長熙將槍頭抵得近了一些,“不知道爲什麼,我最近常常看錯人,你說,是不是?”
冷長熙說這句話的時候臉微微朝着右斜後方,明明應該是對着拓跋無慾的話,卻像是對着另一個人說。
“你一直趴在樹上,不累嗎?”冷長熙突然回過頭,猛地將手中的黑鐵長槍朝着身後一棵百年生的松樹一擲,長槍擦過樹幹,直接射中了後面一棵矮脖子樹,冷長熙是故意的,他只是想逼樹上的人下來。
伴隨着一聲樹枝被踩斷的脆響,一個身材頎長,雙目有神,四肢靈活的高手從樹上躍下,臉上蒙着一層黑色的布,遮住鼻子以下的臉。
可不知道爲什麼,這人總是給人一種熟悉感。
冷長熙轉過身,這時候,一直等在後方的秦玉暖也趕了過來,隨同趕來的鴛鴦拔出冷長熙的長槍,遞迴給冷長熙。
秦玉暖眼眸中似蘊含着難以言說的感情,她看了這黑衣人許久,纔是開口道:“冷霜已經被我支開了,因爲我就害怕,那個內鬼是你,畢竟,我們之前,一直把你當做夥伴。”
“夥伴?”這黑衣人側身一笑,“只怕只是你們一廂情願罷了,我從來,都是爲自己做事。”
“黑鷹。”冷長熙對着這樹旁的黑衣人冷冷一句,飄渺不定的聲音像是一句句催魂的話語,冷長熙很少相信一個人,對於手下來說,冷武是第一個,黑鷹,也是他比較信任的夥伴,卻是沒想到,這樣的夥伴,從始自終都是在欺瞞他。
“你果然厲害。”這黑衣人淡然地走出來,一邊取下自己的蒙面巾,那俊朗冷豔的容顏正是映襯了他的名字,黑鷹,他就像一隻讓人捉摸不透的雄鷹,你以爲你馴服了他,才發現,鷹是永遠不可能靜下心來侍奉一個主人的。
黑鷹揚步走出,看了一眼渾身是血的拓跋無慾:“你也很厲害,一場苦肉計,還真是演得好,冷長熙,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內鬼的?是我大難不死的時候?”
黑鷹最擔心的一個步奏,就是他單獨留下和玉海棠對峙,雖然重傷歸來,卻經脈沒有損耗,會被冷長熙發現,他一直在裝重傷,裝的連冷霜和秦玉暖都沒有懷疑,他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麼會露出破綻的地方。
“自你一來到軍營裡,我就懷疑了。”冷長熙漠然地看了黑鷹一眼,他早先便查過黑鷹的身世,他是倉家後人不錯,可是倉家和徐家的積怨其實沒有那麼深,早在倉家和徐家上一輩的時候,就已經差不多和解了,所以當黑鷹表示對徐繼有那麼大的憎恨的時候,冷長熙就開始留心他的所作所爲,果然,雖然黑鷹在對付司馬銳方面也十分盡心,對冷霜也是別樣的照顧,可內鬼就是內鬼,不是自己人就不是自己人。
黑鷹所做的一切好的事情,都只是爲了讓冷長熙等人相信他罷了。
“你這樣,對得起冷霜嗎?”鴛鴦忍不住替冷霜鳴不平,“她那樣信任你,你卻這般利用她,真不是男人。”
“不是男人?”黑鷹忽而挑眉一笑,帶着些戲謔,彷彿對鴛鴦的這句話不屑一提,“我本來就不是男人。”黑鷹忽而扭了扭頭,這扭頭的姿勢竟是帶着幾分嫵媚,冷長熙常年出入宮中,知道,這些就是太監的表現。
秦玉暖亦是意識到了這一點,仔細一看,這黑鷹的相貌雖然俊俏,而且還有喉結,可也只能說明,他是十六歲之後才淨身的,原來,是個太監,也難怪,黑鷹之前一直負責大齊皇帝的安全,一直呆在內宮之中,若是一個身體健全的男子,大齊的皇帝又如何能放得了心。
“呵,原來,是個太監。”冷長熙滿臉的嘲諷,可黑鷹卻是毫不在意:“太監又如何?還不是把你麼整的暈頭轉向的。”
“你幫司馬銳那個傢伙,到底有什麼好處?”
“沒什麼好處,”黑鷹挑眉一笑,這和他平日裡的一臉正氣相比,完全是兩個人,“只不過,我不想再繼續寄人籬下,他給我的條件很豐厚,我就答應了,就這樣,很簡單。”
“軍營裡的那些情報,也都是你傳出去的,對吧。”
“可是,”黑鷹朝着冷長熙冷冷一笑,“我傳出去的,不都是你希望我傳出去的嗎?從頭到尾,我拿到的消息,都是經過你處理過的吧,我傳出的每條消息,都是你精心設計過的,對吧。”
“將軍,你何必還和他廢話,殺了他算了。”拓跋無慾忍着身上的疼痛,捂着傷口狠狠滴喊了一句。
“不急。”冷長熙擺擺手,他留着黑鷹還有作用,可突然嗖地一聲,一柄長長的軟劍直接插入了黑鷹的胸膛,這柄軟劍速度極快,剛勁有力,非常人能擲出,還能這樣準確,這軟劍插在黑鷹胸口還在來回搖晃,秦玉暖認得這劍,這不是紫薇軟劍又是什麼,而這紫薇軟劍的主人不是別人,是冷霜。
秦玉暖心頭一驚,轉眼便看到原本被她派出去的冷霜昂直了脖子站在另一邊的樹幹上,冷霜面無表情地直接從樹上躍下,淺紫色的裙襬微微揚起,遮住她的脣角,讓人看不到她的喜怒。
“冷霜,你居然不聽我的命令貿然出手?”秦玉暖試圖讓冷霜冷靜下來,因爲此刻的冷霜直接拔出插在黑鷹心口的軟劍,擡起胳膊,準備再刺黑鷹一劍,愛之深恨之切,更何況,冷霜一直冰封的心終於被黑鷹打開,卻發現,原來對方一直在利用自己。
“冷霜,回來。”秦玉暖冷喝了一聲,這時,鴛鴦卻是指着黑鷹喊道:“夫人,黑鷹吐血了,像是要自盡。”
秦玉暖上前,搬住黑鷹的下頜,想要黑鷹藏在嘴巴里的毒儘可能少地流到口腔中:“他不是自盡,”秦玉暖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是被人下了毒,如果我沒猜錯,是司馬銳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