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陽光正好,滿兒將活早早地做完了,便是提着自己辛辛苦苦熬煮的雞湯往馬冷武的院子裡趕,卻看到原本應該躺在牀上的冷武步履艱難地在園子裡拾掇着什麼,有了上次的教訓,滿兒不禁提了個心眼,悄然繞道冷武的身後,卻發現冷武一邊喘氣一邊用腳培土。
“你這是,在做什麼呢?”滿兒蹙眉,她明顯感覺得出來冷武的身子已經有些不適了,似乎做了很重的活。
冷武有些意外滿兒的到來,沒錯,滿兒今天比往日要早到了一炷香的時間。
“這是?”滿兒擡頭,看到昨日還平坦坦的平底突然拔地而起一座木架子,上頭纏繞着稀稀落落的葡萄藤,泥土和根系還是溼潤的,似乎是剛種下去,看似倉促的傑作,可冷武卻將這木架子上扎人的木刺磨圓得一個不剩,這綠茵茵的葡萄藤也是經過精挑細選。
滿兒曾記得,她似乎就是這樣對冷武說過,以後院子裡還有一個葡萄藤,有一個鞦韆……
“你回頭看。”冷武笑着看着滿兒,單薄的夕陽勻勻地鋪撒在冷武棱角分明的臉上,和往常的黝黑健壯相比,他如今的臉龐帶着一點無血色的蒼白,說起話來,讓人更加心疼與憐惜。
滿兒的心頭不忍地抽搐了一下,還是依照冷武的話默默將頭轉過去,轉過頭的那一瞬間,滿兒幾乎都驚呆了,映入她眼前的是一個新做的繞滿了鮮花的鞦韆,她在老家和村裡的孩子們曾今在村口的大槐樹上玩過鞦韆,那時候孃親還活着,每次都會帶着她玩很久很久。
自從孃親死後,她已經許久沒玩過鞦韆了。
“我是按照你家鄉的鞦韆做的,不知道,做得好不好。”
“傻子。”滿兒扭過頭,一記粉拳便是軟軟地砸在了冷武的胳膊上,那是冷武唯一沒有受傷的地方,其餘的地方,除了那左肩,要麼就是淤青要麼就是刀傷。
誠如那日秦玉暖苦口婆心地對着她道:“冷武對你的心思大家都是看得清楚的,滿兒,如何抉擇,你心裡頭應該是有一杆秤纔對,你是聰明的,我不用多說了吧。”
“我怎麼傻了?”冷武不解,天知道他費了多少工夫纔將這鞦韆完全複製下來,而且還要瞞着日日來給自己送雞湯的滿兒,“我知道,我過去做過錯事而且是很錯很錯的事,我知道你對過去的生活還有眷戀,扭轉時空的本事我沒有,我只想,讓這裡變得熟悉一點,滿兒?”
“你錯了,”滿兒眼神有些黯淡,可是脣角卻是泛起一絲甜蜜的微笑,一個男人能爲自己如此,也算是令人心動了,“過去的日子,我並不快樂,那時候孃親是待我極好的,只可惜,那時候我姓陸,我生來就是陸平安的發泄對象,其實,孃親也是,陸平安對我孃親並不好,只是孃親在那種情況下還是將她有的一切東西都給了我,我感激孃親,記掛她,就算知道自己其實不是她親生的也真真正正地愛着她,至於其他的,我都恨透了,我恨那個閉塞迂腐的村莊,在我孃親捱打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我恨我的那些哥哥,他們只會欺負我,用最髒的話辱罵我,我恨陸平安,他從來沒有把家裡的女人當人看,我真正快樂的時刻,是夫人收留了我的時候,是我和小姐一起長大的日子。”
“滿兒,”冷武聽完有些不知所措,他深知滿兒那段日子定是不容易,“若是日後有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滿兒……。”冷武有些語塞,心裡頭最想說的那句話卻是想說都說不出來。
“滿兒,我……。”冷武哽住了,滿兒睜着水靈靈的大眼睛,像是能看透冷武心裡頭那些小心思似的,冷武不自覺地迴避了,看着院子門口,只是悠悠地道,“額,那個,大理寺那邊傳來消息了,明日公孫裘等公孫府上一干人等要被處斬,你要去看嗎?”
說完,便是後悔了,哪有男孩子約女孩子出去,第一次就是去看那麼血腥的砍頭場面的。
滿兒若有所思:“只是可憐了公孫元公子,他一直都是在幫着我們的,將軍向皇上求情也沒用嗎?”
冷武搖搖頭道:“將軍從來不會向誰求情,他只是如實稟報了公孫元的所爲,只是皇上對於公孫一家早就是埋下了種子,如今肯定更是要痛下殺手的,公孫元身爲公孫家的直系子孫,怎麼逃也逃不過這個關係的。”
滿兒垂下頭,過去,她的身份太過卑微,對於這種世家大族的事情從來沒有關心過,可曾今幫助過他們的人卻要遭此劫難,她心裡頭始終是不舒坦的。
兩人相對無言,外頭,照顧冷武的小廝卻是送來了一封信,沒有署名,可冷武一打開這信封,便是直到這送信的人是誰,信上有股淡淡的脂粉味,冷武認得,這是……
“我不見她。”冷武扭頭,將這封信隨手拋回給了送信的小廝,“我也不想見她。”
“公……公子。”這小廝試探性地說道,“據說,公孫姑娘現在過得很慘,因爲多次逃跑和傷獄卒,已經被挑斷了手筋腳筋,舌頭也被拔掉了,真不是人受的待遇。”
“你看看她之前做的是人做的事嗎?”冷武有些氣憤了,他一扭頭,看到滿兒無辜的臉,就想到公孫蓉對滿兒的所作所爲,他心裡就生氣。
“冷大哥。”滿兒上前扶住冷武的手臂,希望能夠讓讓他平靜一些。
而在監牢裡,一個矇頭垢面渾身惡臭的囚犯面前卻是出乎意料地擺滿了山珍美味,琳琅美食,送飯的似乎十分疼惜眼前這個手筋腳筋盡斷的女人,咋舌卻是這樣一句:“快吃吧,吃完了好上路。”
這女人目光呆滯,她想說出些什麼,可是她的嘴裡已經沒有舌頭,遠遠地聽到不遠處一個監牢裡,一個同樣落魄的男人對着這女人勸慰了幾句:“蓉兒,看開些,先吃點東西吧。”
“你閉嘴,吃裡扒外的東西。”隔壁一個老者登時就對着這男人吼道,如今的公孫裘已經絲毫沒有平日裡的冷淡和肅穆,被訓斥的公孫元默然,因爲冷長熙的特意安排,自從他進入牢獄以來,他的待遇是最好的,他知道這次公孫家遭此大劫是歷史的必然,皇上早就想着拿公孫家開刀了,只是沒想到……
“冷大人,你先請。”臺階上倒影下來一個頎長的身影,公孫元順着光望去,果然沒猜錯,來人,是冷武,身後還跟着滿兒。
“行了,你先下去吧,我一炷香之內一定會離開,不會讓你爲難的。”
這熟悉的聲音讓着失魂落魄的公孫蓉眼前一亮,身子不自覺地動了動,她似乎在期待什麼,果然,果然她的冷哥哥是捨不得她的。
可是冷武第一個走向的,居然是公孫元,公孫裘不屑地恥笑了一下,冷武也權當沒聽到。
“公孫公子,聽說你在監牢裡傷口都化膿了,我給你帶了些藥粉,是天下第一的神醫孫妙揚替你配的,你拿着。”
公孫元豁然地將藥粉接過,點頭道謝,只是默默然一句:“其實,我現在用不用藥粉已經沒什麼區別了。”
“未必,”冷武壓低了聲音,“你若是願意,我可以幫你重新安排一個身份,給你準備足夠的銀兩,讓你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不必了,”公孫元搖頭道,“這次是公孫家的劫難,再怎麼樣,我也無法逃脫,也不能逃脫,冷武,若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可能我就接受你的意見了,可如今,是我們整個家族,我的命運是無法逃脫的,太多人盯着我們公孫一家了,就算我改頭換面,如果讓仇家知道公孫家還有一個漏網之魚在苟延殘喘,只會招惹更多的禍端,當然,冷師弟你有這份心,我已經很滿足了。”
冷武不說話了,公孫元反過頭對着滿兒語重心長地道:“陸姑娘,我從未見過冷師弟如此緊張一個人,他很喜歡你,喜歡你勝過喜歡這世間任何其他的東西,我過去也曾深愛過一位女子,卻也沒有冷師弟對你一般癡狂,他是個值得託付終生的人,你好好考慮。”
滿兒垂頭,只是低聲回了一句:“我知道。”
“走吧。”冷武帶着滿兒準備離開,卻是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像是一個啞巴在艱難地發出嗚嗚的聲音,滿兒想要回頭看,卻被冷武阻止了:“該看的人我們都看到了,不用再耽誤時間了,夫人不是還找你有事嗎?”
滿兒看到冷武異常的堅決,從始至終都不願意再見公孫蓉一面,也是罷了,只是直到他們走到監牢的門口,都還聽得到那從地底下傳來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嗚嗚聲。
公孫家一家定在三日後在菜市口處斬,到時候,來圍觀的人一定很多,朝廷上的勢力只怕又會面臨着一次的大的洗牌。
回去的路上冷武一直比言語,只是在一輛馬車過街險些撞到滿兒的時候一下就拽住了滿兒的手,這一拽,兩人的手就再也沒有鬆開,炙熱的掌心讓滿兒覺得無比的安心,而冷武堅毅的眼神和緊握的手似乎也在向所有人宣告,身邊這個女人是我的。
兩人一路走回了寧王府,纔回了後門那條巷子,便看到聽雪在巷口等着兩人,見着滿兒便是急匆匆地迎上來:“滿兒,你可是回來了,夫人一直在找你呢,有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