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模樣有些瘋癲的翠娥,聽着她各種胡言亂語,側身吩咐秀姑道:“潑醒她,帶回去。”
“嘩啦”一盆涼水自上而下將翠娥澆了個徹底,她猛地打了個寒顫,看向竇青娥的眼神猛然一亮,突然朝着竇青娥邊扒拉着邊神神叨叨地說道:“夫人,奴婢看到何姨娘了,她問了奴婢好多問題,她怪……。”
“行了,這丫鬟昨日當值不安分,偷喝了我的梨花釀,如今醉了。秀姑!把她拖回去。”竇青娥極力掩飾着什麼,翠娥跟着她許久了,向來謹言慎行,如今卻如此瘋癲得不成樣子,若她當真是瘋了就好了,可聽着她一直呢喃自語,好幾次都涉及六年前的秘事,竇青娥堅信,這次,一定是有人在背後捅了她刀子,至於這個人是誰……
“母親這是在做什麼呢?”秦玉暖遠遠地看見這邊烏壓壓的人羣,繞過小石板橋盈步而來,一眼便看到已經被兩個粗壯婆子夾在中間,準備拖回院子的翠娥,“哎呀,翠娥這是怎麼了?看着神色不大好,可是病了。”
竇青娥冷冷地哼了一句,不想和秦玉暖多說,當務之急是封住翠娥的口,翠娥亦是知曉當年的事的,如今看她口無遮攔癡巔如狂的樣子,猶如在竇青娥身邊埋了個炮仗,隨時會爆炸。
竇青娥還未走出兩步,謝管家便是追了上來,萬般無奈地拱手道:“夫人,還恕小的多言,昨夜老爺命小的看管芙蓉院,而翠娥半夜突然在芙蓉院燒紙錢,還唸唸有詞的,實在可疑,小的必須上報老爺,這人,不能隨意帶走。”
“我方纔不是已經說過了,”竇青娥第一次有些神慌了,“翠娥她是在當值時喝醉了酒,如今我正是要拿了她回去治罪。”
“當值?”秦玉暖澈如清水的眸子微微一眨,“可是昨夜似乎並非翠娥當值,母親莫不是記錯了?”
“三姑娘,身爲晚輩,你有什麼資格過問我院子裡的事。”竇青娥顯得有些急不可耐,她急需將這件事處理乾淨了,翠娥一向是她的心腹,知道的東西太多太多了,這次突然跑出院子還來了芙蓉院,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玉暖沒有資格,我總該是有資格的。”正當竇青娥強做出一副正派氣勢,秦質已經站在院子的角門處,眼睛眯成一條狹長的縫隙,所有的目光聚集成一個光點,犀利鋒利得彷彿可以將人瞬間剖心挖肺。
“老……老爺。”素來沉靜的竇青娥第一次結巴起來,她眼神飄忽地在翠娥和秦質身上來回流轉,“這丫頭不聽話,昨夜喝了酒就亂……。”
“夠了,之前的話,我都聽到了。”秦質身姿未動分毫,可眼神已經分明地告訴竇青娥,無論這件事情的結果如何,她再也不會是那個在秦家呼風喚雨的當家主母了,身邊的丫鬟居然與六年前他心愛的蓮娘暴斃有牽連,無疑是給竇青娥打上了個註定有一個悲愴孤寂的後半生的烙印。
而其中的因果,秦質也已猜到大半,他多想此刻就將竇青娥碎屍萬段,替他心愛的人出一口晚了六年的惡氣,可是偏偏不能,如今朝中對於七皇子是否要回宮的事爭論得厲害,七皇子是先皇后之子,當年被巫蠱罪罰去了守皇陵,如今也有十個年頭了,而巫蠱罪是何其大罪,當年皇上念在和先皇后的情誼沒有治他死罪,已經是開恩了,風口浪尖之際,秦質還離不開竇家的支持。
竇青娥大抵是知曉朝堂局勢的,她心中早已對這個視名聲如生命,視權勢如手足的秦質沒了半分夫妻情誼,甚至,對他還有絲絲不屑,看看,六年前,因爲竇家的鉗制,他縱然懷疑過自己,卻也不能下手,六年後,依舊是因爲竇家,他還是不敢動自己。
秦質說罷,又是回眸看着秦玉暖,只見得秦玉暖一絲不落地端端行禮,他之所以會這麼早收到消息趕來,也全是因爲這個庶女第一時間通知了他,過去,他倒是小瞧她了。
“擡起頭來,”秦質對着已經有些不省人事的翠娥道,眼睛一眯,只道,“謝管家,再讓她好好清醒一下。”
秦質身旁膀大腰圓的兩個婆子立刻直接從荷花池裡舀了涼水上來,輪流對着翠娥潑灌,池水許久沒人打理,還帶着些枯枝敗葉,黏在翠娥的頭髮上,衣襟口處,直到翠娥掙扎着用手去擋潑來的水花,秦質才喊停。
“醒了?醒了便好,說!你爲何半夜會在芙蓉院燒紙錢,拜祭的木板上,寫的還是何氏的生辰八字?六年前何氏到底是不是死於他人毒手?這件事是不是和你有關?你背後……是不是有指使你的人?”秦質一句句擲地有聲,秦玉暖可以分明地感覺到,秦質問出最後一句話時,一側的竇青娥下意識地便拽緊了手絹。
一切都太明顯不過了。
只可惜翠娥雖然被潑醒了八分,可是神態依舊是癡癡傻傻的樣子,她神態驚慌地碎碎自語道:“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何姨娘啊,你的死和奴婢沒關係,那麝香,還有那湯藥裡的五毒散,奴婢也是沒辦法,奴婢若是不這樣做,奴婢的家人一個都活不了,都活不了啊。”說着說着,翠娥又是咧嘴哭了起來。
“老爺,如今這翠娥癡癡顛顛的,說的都是些瘋話,若是老爺硬是逼問下去,得到的東西也未必可信。”竇青娥急忙要解釋,卻被秦質下一瞬冰冷至極的眼光扼住了喉嚨似的,再吐不出半個字
“父親,玉暖覺得,雖然翠娥現在說話有些混亂,可是從她的描述來看,當年何姨娘突然去世,她多少是知道些原因的,她幾次提起家人,或許,她是被人抓住了什麼把柄,如今人多口雜,她必定顧忌些什麼,倒不如將她先帶回去,從後發落?”秦玉暖的話瞬間就給秦質疏離出了一個思路。
“把她帶回去吧。”秦質隱忍着心中熊熊燃起的怒火,他側目看着竇青娥,眼裡的意思十分明確,他要告訴她,他已經不是十幾年前那個要依附於竇家的寄生蟲了。
“老爺。”竇青娥追在後面,卻並沒有一定要追上的意思,只是看似自然地摸了摸頭上那隻八寶點翠瑪瑙金簪。
翠娥一聽要被帶回去,突然大叫道:“不,不要帶我回去,不要留我一個人,何姨娘回來找我的,我說,我什麼都說,其實當年何姨娘是被毒死的,不是暴斃,而讓我做手腳的人就是……。”
看着竇青娥摸着金簪狠辣地一笑,秦玉暖心裡暗叫不好,幾乎就在一剎那間,似有什麼東西以一種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扎進了翠娥的後頸,速度快得令人你那一想象,而幾乎就在這同一瞬間,翠娥脖子突然一僵,瞳孔無限地放大,頓地就癱在了扶着她的兩個嬤嬤身上,翻起了白眼,就像死人一樣。
“老爺,”謝管家上前查探後,聲音略微有些顫抖,“翠娥她……她死了。”
死了?
縱然秦質再強作鎮定,臉上遮掩不住的驚詫暴露了他內心的焦灼,下意識地,他將目光轉向竇青娥,而竇青娥卻已然蹙緊了眉頭,眼神悽婉。
“翠娥畢竟也跟了我這麼多年了,唉……。”竇青娥剛說完,秀姑立馬就接過話道:“夫人,也不能怪您,翠娥從小便有癲癇,也多虧了夫人疼惜,能跟在夫人身邊做事,是她的福氣。”
癲癇?秦玉暖心裡已經從一開始的震驚轉爲浩闊無邊的平靜,她最清楚翠娥爲何會突然瘋瘋癲癲的跑來芙蓉院燒紙錢,早些她便打聽到了,竇青娥身旁這個翠娥,不僅跟着竇青娥的時間長,而且,最忌神佛鬼怪之類的,丫鬟做事本不該戴些手鐲珠串之類的,可翠娥,卻時常會在袖子裡藏着一串佛珠,故而秦玉暖上次纔會故意在翠娥面前提起芙蓉院晚上有哭聲的事,加上昨夜一場驚魂,翠娥必定會有所行動。
至於翠娥混言亂語的狀態,也只不過是秦玉暖將上次竇青娥未曾成功下在她飯食裡的五石散完璧歸趙罷了。
可翠娥的突然死亡……
“這是你的丫鬟!”秦質的眼眶漸漸紅了,帶着血色的猩紅,彷彿要將竇青娥揉捏搓扁,以泄心頭之恨,“你的丫鬟半夜來芙蓉院燒紙錢拜祭,還承認了當年的事與她有關,竇青娥!你敢說當年的事與你無關?”
“老爺,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竇青娥臉頰掛着淚痕,“妾身冤枉啊,當年何妹妹在的時候,妾身知道老爺疼惜何妹妹,哪回妾身孃家送了什麼好東西過來,妾身不是照着往何妹妹院子裡送一份,何妹妹久無身孕,妾身便四處給她尋補身子的方子,何妹妹病弱,妾身便請了京中最好的大夫給何妹妹長期診治,若是妾身有意要害何妹妹,又爲何要做什麼多表面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