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層層樹葉遮擋,那人側對着他。寒風裡,那人的頭髮被吹亂了,東歪西倒地亂飛,他自己也不顧得理一理。身上穿的短夾克收腰很高,露出腰部那一塊,空蕩蕩往裡灌風看着就冷。那兩條腿更是瘦極了,支楞在那裡,風一吹,彷彿就要倒了。
黎錦看了好久才認出來,這竟然是舒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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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這裡做什麼?
黎錦這邊一直收到消息,知道他消失了,連HM公司的高層都找不到他。他心知舒慕並不是蝸牛性格,遇事從來都是先解決了再說的,可這次,他卻憑空消失了。
他這一消失,直接叫經紀團隊沒了主心骨,新任經紀人搞不定重重關係,最終越弄越亂,釀成今日的局面。
黎錦望着他,漸漸便明白了他爲什麼會在這裡。
天色漸漸暗下去,墓園裡只點着有數幾盞小燈,勉強照路而已。慘白陰森的燈光下,舒慕的身影比任何時候都要憔悴,這種憔悴不光體現在暴瘦上,更彷彿融進他身體裡骨縫間一般。黎錦知道他這段時間肯定過得不好,卻沒想到,他會過得這麼不好。
哪怕當年,舒慕還是個一窮二白只有一副好皮囊的不入流小明星,也從沒有過這樣失魂落魄的時刻。
他像棵瀕臨枯萎的樹一般站在那裡,半晌,緩緩俯下身,伸出手去,彷彿撫摸情人臉頰般,無比溫柔地撫摸着柯遠的墓碑。明明天色已經暗得只能看清大概輪廓,可黎錦就是知道,他撫着墓碑的手指必定帶一點點描摹的弧度,掌心滾燙,指尖卻微涼。
就像以前,那所謂兩情相悅時分,他撫摸着自己那樣。
這樣的舒慕,叫黎錦不忍再看。
他下意識退了一步,腦子裡仍舊混沌一團,身體卻已然做出逃離的姿態,卻沒想到,身後枯枝敗葉,一腳踩上去,嚓嚓作響。晚風森冷燈光詭異,再配上這樣的聲音,鬧鬼似的。
“柯遠,是你嗎?”還未等黎錦反應,不遠處舒慕聽見,身子一震,嘶聲問道
這一聲夾雜想念與驚喜,明明是滿懷喜悅的問句,聽來,卻叫人心如刀絞。
黎錦抿了抿脣,再不願躲,自昏暗中走了出去。
看清是他,舒慕那驚喜的表情瞬間褪去,甚至,他用比常人譏誚百倍的眼神睨着黎錦,挖苦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你很希望是柯遠嗎?”黎錦在他面前站定,“如果柯遠還在,今時今日的你,也許不會這麼狼狽。”
舒慕的肩膀微微瑟縮了一下,接着,他垂下頭,靜靜望着柯遠的墓碑。李奕衡措辭含蓄,只說是摯友,卻隻字不提自己十年苦戀。舒慕反覆瞧着“摯友”兩個字,半晌,冷冷地笑了起來。
“對啊,十年來,我從沒有這麼狼狽過。”舒慕道,“如果當年柯遠也有這份魄力,說不定,他就不會死得這麼慘。”
語帶譏諷面色冷硬,半點懺悔也沒有。
黎錦恨得牙癢,可瞧着他這落魄失意的樣子,心底裡有個口子想被誰戳破了似的,不停抽痛。
他早就知道,舒慕是不可能向誰低頭的。哪怕你把他的頭踩進泥土裡,也換不來他半句軟話。所以黎錦一開始就沒奢望舒慕會懺悔不已痛哭流涕,只要將他從山頂拉下,便足夠報復他了。
但直到此刻他才發現,原來在報復的快感之外,自己並不覺得愜意。
舒慕的痛苦,換不來預想中的快樂。
“柯遠早就勸過你,無論再怎麼發展副業,明星永遠是你的主業。只有你當紅,大家纔會賣你面子,一旦你不紅,不會有人再理你。”黎錦嘆了口氣,淡淡道。
“怎麼?”舒慕嗤笑一聲,“我已經淪落到連你都能來說教了?”
“不,我對說教你不感興趣,我只是想告訴你,這樣簡單的道理,我跟柯遠都懂,”黎錦笑了笑,望着墓碑上的題字,緩慢而字字錐心:“我跟他的區別,不過是他深愛你,而我不愛你而已。”
“對,”舒慕笑了,“你說得很對。”
他們再沒有話,兩人雖然對面而立,卻誰也不去理會誰。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偌大墓園中只剩那幾盞微光照亮,黎錦擡起眼睫,恍惚中,舒慕的眼神憂傷而痛楚,望着“柯遠”兩個字的表情,懷念到了極點。
可是……
這又有什麼用呢?
如果只有失意時才念起對方的好,這樣的感情,與利用有什麼兩樣?
黎錦呆不下去,擡腳欲走,恰在此時,舒慕的手機響了。
舒慕如夢初醒般晃了一下,接着掏出手機,皺着眉看了一眼屏幕,又看了一眼黎錦,然後微微側身,點下接聽。
何家大少何悅軒的聲音無比清晰地傳了出來。
四周寂靜無聲,何悅軒的聲音又滿含怒意聲如驚雷,黎錦站得不遠,將電話裡的聲音半點不剩,聽了個一清二楚。
何大少在電話裡罵,說今晚家宴,笙笙都早早到了,卻不見他人,叫他半小時內滾過來,又罵,最近他不曾陪伴笙笙,笙笙每天心情失落精神不濟,要是再敢這樣,當心吃不了兜着走。
何大少對舒慕的態度黎錦早有耳聞,雖不算親密,面上的和諧尊重總是維護的。原來私底下,何大少都是這樣對舒慕呼來喝去麼?
黎錦打量着舒慕的表情,那人神態平靜,從頭至尾不出一聲,只在電話最末尾,言簡意賅地答一句“嗯”,便將電話掛掉,可謂不卑不亢,氣度涵養好到極點。
他便明白,何大少這突然的態度轉變,也是由於最近舒慕醜聞纏身。
舒慕接過電話,將手機揣進口袋,轉身又拍了拍柯遠的墓碑,彷彿兄弟間臨行送別似的。然後越過黎錦,向山下走去。
“舒慕,”突然,黎錦叫住了他,“害死柯遠,你現在就開心了嗎?”
舒慕的腳步瞬間定了下來。
好一會兒,他才轉過身,用一種無比譏誚的眼神看着黎錦。
夜風中,他身姿挺拔,明明處在較低的位置,看上去,卻彷彿他纔是居高臨下的那個。
他一點點的,舒展開那抹冰冷而殘酷的笑容:“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多少人活得開心——我只要活得比別人好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