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四點,法國南部,波爾多,葡萄酒莊園。
一場遲來的午睡臨近尾聲,光怪陸離的夢境漸行漸遠,睫毛的幾番顫動後,李奕衡緩緩睜開了眼睛。
窗外起了霧,午前還陽光燦爛的好天氣在醒來之後遍佈陰霾。大腦有片刻的空白,接着,他的脣邊揚起一個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微笑,伸出手,從牀頭櫃上撈起手機,撥通了黎錦的電話。
那邊現在是半夜吧,他回家了沒有呢?
“喂?”
“李先生?”聲線清朗,語氣急迫,不是黎錦,“我是駱飛。”
李奕衡的微笑轉瞬消失:“駱飛,出了什麼事?”
不需要質詢,黎錦沒有接自己的電話,這比什麼事實都更有說服力地表明,他出事了。
略帶嚴厲的聲音透過電波跨越山海,轉瞬到達地球這一邊的駱飛耳中。他將手機換了隻手,腳底油門踩到最低,性能優越的跑車在深夜的馬路上發出一聲負荷至極限的嘶鳴。
“黎錦被何家人帶走了。”駱飛儘量用最短的字句回答,“我正追在他們車後,剛剛我已經跟我爸聯繫過了,他的人正在趕過來幫我。”
對方出現的那一刻,黎錦就猜到他們是誰。明知他與李奕衡的關係,卻還敢動他的,除了何悅笙不作第二人想。更何況剛剛自己與舒慕一番談話被他聽到,以何家二少的脾氣,那是半秒都等不得,當場就要掐死他的。
之所以沒當場掐死他,不過是顧忌人多,不好下手而已。
正好,黎錦也怕當場鬧起來,駱飛的暴脾氣會被連累。他樂得陪來人打啞謎,卻悄悄將一個“何”字記在了手機上,順着敞開的車窗,扔進了副駕駛室裡。
而有了這番緩衝,駱飛冷靜不少,看懂黎錦的暗示後,他找到手機,第一時間撥打李奕衡的電話,同時油門一踩,追了上去。
“你現在在哪裡?”電話那邊響起一串模糊不清的背景,但李奕衡的聲音卻絲毫不亂,透過無盡虛空傳來,叫駱飛慌亂的心漸漸鎮靜下來。
“長司路,中段部分,剛過水利博物館,正往天文臺方向走。”駱飛說,“他們一共有兩輛車,載着黎錦那輛知道我在跟,一直在想辦法甩掉我,另外一輛……”
“吱——”
輪胎劇烈摩擦柏油路面,路燈下,幾乎能看清前者留下的深黑痕跡。黎錦的手機飛了出去,撞擊前風擋後,重重掉落在方向盤前。方向盤被迫轉出一百八十度的平面,黑夜裡,純白色的跑車在馬路中間原地轉了個圈後,將將與護欄擦肩而過,繼續平穩地開向前方。
“另外一輛……”駱飛抓回手機,點擊免提按鍵,黑暗的車廂裡,滿額的冷汗反射着路燈冰冷的光芒,“正在想辦法弄死我。”
“你撐不撐得住?”那邊傳來門響。
發動機的聲音轟轟作響,這輛向來以靜音著稱的跑車正在以這種方式提醒着自己的不正常。駱飛卻不管這套,只管瘋了一樣,將油門踩下去,再踩下去。
“撐不撐得住,又不是我說了算的。”駱飛乾笑兩聲,罵道,“我爸的人怎麼動作這麼慢!操,吃乾飯的嗎!”
“冷靜,看清路,跟緊。”李奕衡問,“對方開的是什麼車?”
“白色雪佛蘭。”駱飛瞟了眼後視鏡,“撞我的是輛吉普。”
電話那頭安靜片刻,接着,李奕衡的聲音再度響起:“好的,我知道了。從現在開始,別說話,安心開車。”
前方紅燈,但對方就像看不到一樣,直接闖了過去,而駱飛也沒有一秒鐘猶豫,直接加速,衝過路口。
他是個極端外向的人,越是緊張越是話多,但此時此刻,在李奕衡半是叮囑半是命令的話語中,他卻不由自主冷靜下來。
那輛不停走着曲線,趁他不注意就要撞上來的該死吉普車彷彿已經不存在了,道路上零星開過的其他車輛也彷彿不存在了,全世界,就只剩下眼前的目標。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爲什麼那個看起來好像無所不能的小錦,唯獨在這個人身上栽了跟頭。
你小子,眼光不錯啊。
李奕衡推開門,一直等在門外的新任特助站起身來,用眼神詢問他有什麼需要。李奕衡捂住話筒,低聲道:“黎錦出事了。告訴國內,馬上追蹤黎錦的手機信號,叫咱們的人三分鐘內趕到,截住那輛白色雪佛蘭。另外,幫我約那位先生,我現在馬上就要見他。”
電話裡不停傳出車子被刮蹭碰撞的可怖聲響,只憑聲音,就可猜出駱飛如今面對的是多麼兇險的局面。李奕衡從沒有像此刻這樣,痛恨自己身在異國他鄉,痛恨自己佈局周全,卻在這樣關鍵的時刻,絲毫派不上用場。
黎錦,黎錦,你再等等,不用很久,幾分鐘就好,馬上我就……
突然,電話裡再度傳來震耳的隆隆聲。
聲音短暫且沉悶,彷彿有一萬顆炸彈在聽筒那頭爆炸,震得人耳膜轟轟,耳毛倒豎。霎時間,李奕衡的心提到喉嚨口,直覺告訴他,這次的變故與剛剛不同。
“駱飛,駱飛!”他大聲叫着駱飛的名字,空氣中,似乎有刺鼻的汽油味不斷蔓延。
足足兩三分鐘後,駱飛那帶着虛弱笑意的聲音才傳了過來:“李……李先生,抱歉了。車翻了,我……跟丟了,實在不……”
戛然而止。
電話那頭,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李奕衡怔怔地坐到了沙發上,有那麼一瞬間,他看起來像是完全慌了。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派醫療小組過去,那裡有人受傷。還有,”他緊緊地捏着手機,彷彿那一剎那的慌亂只是助理的一場幻覺,“你安排一下,我們用最快的速度回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