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邊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
“你說什麼?”李奕衡的聲音比他還冷靜,“你不要怕,說明白,我在聽。”
黎錦轉動方向盤,躲開前方車輛,儘量讓自己說得簡潔:“我的車剎車失靈了,停不下來,可這車前幾天剛剛做過保養,絕不可能失靈。剛剛我發現有一輛車一直在後面跟着我,我懷疑是有人故意動了手腳,要借事故殺我。”
李奕衡沒有問爲什麼有人要殺他,更沒有問任何一句多餘的廢話,只是冷聲道:“你現在在哪裡?”
“我要去西六環紫玉山莊參加會議,正在五環輔路上,季家村路段。”黎錦補充道,“我馬上要上五環。”
“別上五環,繼續在輔路上開。”李奕衡道,“保持通話,我馬上過去。”
得他這樣一句話,黎錦頓時安心下來。
電話撥通那刻,連他自己都意外,遇到危險,竟會首先想到跟這人聯繫、
自己沒有求助駱飛,求助齊亦辰,求助貝浮名,偏偏,找了李奕衡。
僅僅是因爲李奕衡手眼通天,一定能最短時間內給自己幫助嗎?
不,他知道,並不僅僅是這樣……
可究竟是因爲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李奕衡,”他清清嗓子,強迫自己別在這關頭胡思亂想,“這件事很不對勁。如果他們要我的命,就沒必要在後面開車跟我,平白暴露身份。僞裝成事故,就算我死不成,也牽扯不到他們。可他們偏偏在後面跟着……”
“我知道了,”李奕衡打斷他的話,他似乎在走動,氣息不穩,“別去想這些,專心開車,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掌握好方向,在我趕到之前保護好自己。聽我說,你現在先擡起手剎車,然後轟一腳空油……”
“我知道……”黎錦深吸一口氣,照他所說逐步操作,果然,又冒險衝過一個路口之後,車速有所減慢。
“怎麼樣?”李奕衡那邊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他似乎已經坐在車上,正往這邊趕來。
“慢下來了,我再試試……”
忽然,車子劇烈顛簸了一下。
輪胎碾上一塊巨大的凹陷,車子失去平衡,高速之下,無法控制地向一邊偏去。黎錦急着去抓方向盤保持平衡,手機抓不穩,憑空飛了出去,卡在座椅的縫隙之間。
疾馳之下,黎錦就算再怎麼糾正方向也是徒勞無功,況且車子在無法負荷的高速下行駛如此之久,已經瀕臨極限。更加火上澆油的是,恰在此時,一輛卡車在前方並道,正正好好堵在前方。而道路狹窄,黎錦根本避無可避。
怎麼辦,怎麼辦!
撞上去,必定車毀人亡,可有什麼辦法,能躲開這一擊……
只能拼了!
手腕瞬間急轉,車子也隨之拐出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黎錦竟操縱着車子,徑直往電線杆上撞去!
電光火石間,只見路邊的電線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轟”!
一聲巨響,車子撞斷堅硬的電線杆,火花四濺。折斷的電線杆打在黎錦車上,將擋風玻璃砸個粉碎,就連頂蓋都被砸得凹陷下去。車前蓋整個掀開,漏出的汽油灑了一地,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煙塵裡,黎錦艱難地扭動着脖子。撞擊時,安全氣囊彈出,將他整個人死死壓在座椅上,雖然保住一條命,但也砸得他一陣眩暈。五臟六腑更像被什麼東西重重捶了一拳,肉泥似的攪合在一起。他努力睜開眼睛,視線不清晰,且飛濺的玻璃渣劃到臉上,劃出無數細小傷口,正汩汩淌血,一睜就流進眼中,一陣刺痛。
可好歹是……沒死。
四肢劇痛麻痹,彷彿不是自己的一樣,他憑藉撞擊前的記憶去摸手機,可手指還沒擡起,面前的光忽然被遮住了。
下一刻,有人拽着他的肩膀衣服,粗暴地把他往車外拖。
黎錦下意識張手去抓住什麼,但那人的力氣奇大,彷彿拽麻袋一樣用力把他往外拖。黎錦的腿卡在車子之間,對方這樣拖拽自然不會順利,於是更加惱羞成怒,手臂間用上十分力,用力一拖。
錐心劇痛!
腿像是被生生扯斷了,黎錦疼出一身冷汗,好險沒當場暈過去。
昏沉中,似乎有人來探他鼻息,他疼得說不出話更沒法動作,只能由着對方。面前的光被嚴嚴實實地擋住,有個帶着口音的人低聲道:“大哥,沒死。”
有人嗤笑一聲,那聲音彷彿舌頭斷了一半,含混不清,卻充滿殺機:“就知道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沒膽子殺人。沒死也好,反正老闆說了,死了也罷,沒死,就把人給他帶回去,他親自動手。”
黎錦身子一顫,微微睜開眼睛,餘光裡,看到座椅間卡着剛剛掉落的手機,屏幕碎了,但那表示通話中的紅光還在不停閃爍着。
李奕衡仍舊在聽。
他咬破舌頭,口中的血腥味讓他神智清明起來,暫時忽略了巨痛,仰頭問道:“你們……你們是誰?爲什麼要……殺我?”
圍着他的是三個男人,黎錦透過人牆的縫隙往遠處看,似乎還有人站在那邊,正擋着過路的車主過來了解情況。
其中爲首的那個留着一字胡,眉骨十分高,挑眉的樣子尤其殘忍。他蹲下身,對黎錦很是友好地笑了一下,輕聲道:“那你就到了地底下,問問閻王爺,到底得罪了誰,又是誰要取你狗命吧!”
說完,他一腳跺上黎錦肋骨,滿意地看着黎錦抽搐幾下徹底疼暈過去,然後指揮人將他帶上車,絕塵而去。
電話到這裡,只剩下一片嘈雜。
李奕衡手指抽緊,薄薄的手機在他手裡,幾乎要被捏折一般。
黎錦被帶走了……
大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完全停擺,只剩下這個殘酷的認知,一刀刀刻在李奕衡腦中。
林辛回過頭,擔憂地看着李奕衡。
這是自柯遠車禍罹難後,她第一次在李奕衡臉上看到如此方寸大亂的神情。
上次私自阻攔黎錦後,她被李先生扣了兩個月薪水,小懲大誡。本來心中還略有不平,可此時此刻,看着李先生的樣子,她忽然什麼心思都收了。
關切至此,已無需多言。
“李先生,”林辛心思細膩,串聯李奕衡前後反應,已然猜到個大概,於是試探着問,“咱們的人正往黎錦那裡去,您看是不是……”
“讓他們繼續過去,趕在警方之前把現場保護起來。另外,給警局的王隊長去個電話,就說這事我向他討個人情,希望警方先別插手。”李奕衡鬆開握着手機的手,林辛注意到,他掌心通紅充血,因用力過大,竟生生將手機的凹槽都陷進肉中,“老張,十五分鐘之內,趕過去。”
司機肩膀一抖,默不作聲接下這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腳油門踩到底,性能卓越的汽車猶如巨龍般在城市的馬路上狂飆起來。
林辛領命,轉過頭去壓低聲音給警局王隊打電話。李奕衡深吸一口氣,轉過頭,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風景。
片刻之後,他低頭撥號。
“我是李奕衡,”電話在自動掛斷的前一秒被接通,李奕衡不容對方發聲,先發制人道,“舒慕,黎錦失蹤了,是不是你乾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鐘,然後爆發出一陣夾雜着譏諷的大笑:“李奕衡,你瘋了?黎錦失蹤了你報警啊,來找我幹什麼?我跟黎錦很熟嗎?我爲什麼要抓他?”
因爲黎錦雖然動作頻頻,可向來與人爲善,半年來交惡的,數來數去不過寥寥數人,敢下手殺人的,更是不作他想。
“無論是不是你,舒慕,黎錦被綁架了。”越是心急,李奕衡的聲音就越是平靜,恰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我相信那個綁架他的人只是一時鬼迷心竅,所以,一個小時——如果一個小時內我還見不到他,那麼凡是有嫌疑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說完,他不給舒慕任何辯解的機會,決然掛斷電話。
車廂內的溫度驟然變低,明明暖氣充足,可司機莫名就覺得冷。他偷眼看了看身邊的林辛,林辛已然從王隊長那裡要來這個人情,可她目光閃爍,彷彿也畏懼李先生的怒氣般,遲遲不肯回過頭去,彙報一聲。
而李奕衡撥完一個電話不夠,又撥出第二個。這次,他等待的時間很短,幾乎剛撥過去,對方就接了起來。
“蔣先生您好,我是李奕衡。”這次,李奕衡的聲音不再像剛剛那樣透着寒意,甚至堪稱和顏悅色起來。
那邊似乎也恭維兩句,李奕衡臉上露出一個沒多少感情的微笑,道:“確實有個不情之請。我有個朋友失蹤了,希望借蔣先生的力,幫我調查一下……”
林辛怔怔地看着後視鏡中,李奕衡那噙着冷漠微笑的面孔。
蔣先生……
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難道是……
一時間心念電轉,腦海裡某個一直晦暗不明的地方竟驟然明亮起來。
林辛忽然覺得,自己跟了這個男人十幾年,竟從來沒看懂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