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
舒慕背對着黎錦,他的面孔雖看不到,語氣卻冰冷凌厲,透着三分殺氣,平白叫人一陣戰慄。押着黎錦的打手明明是何家的人,卻也畏懼於他這樣不怒自威的語氣,甚至連請示何悅笙一聲都不曾,就乖乖鬆開鉗制着黎錦的手臂,對舒慕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黎錦本就是強弩之末,頂在眉間的槍口一挪開,他就像被抽掉了筋似的,軟倒在地上。身體無一處不叫囂着疼痛,就連試圖撐起雙手都如此艱難,要不是因爲舒慕在眼前,他死撐着這口氣不服輸,只怕早就兩眼一閉,昏厥過去。
舒慕卻絲毫沒將他放在心上,他看都懶得看一眼黎錦,那雙平日裡百種情腸的漂亮眼睛此刻冰冷刻骨,只淡淡地在何二臉上掃了一圈,就叫何二嘴脣顫抖,心中大震。
“阿舒……”明明事情敗露,何悅笙仍舊鴕鳥似的朝舒慕笑,彷彿他開幾句玩笑說兩聲笑話,自己拿槍指人這事就不曾發生了一樣,“你怎麼親自過來了?不是說好了你不……”
“我們在電話裡不是也說好了,你不會殺他嗎?”舒慕冷聲打斷他的話。
何悅笙這事辦得極不妥當,甚至漏洞百出,且不說長了八個心竅的李奕衡,但凡是個腦子的,都知道綁人的是他。所以舒慕在電話裡早就囑咐過,叫他趁着事件還未惡化,趕緊懸崖勒馬,怕他不聽勸,還特地跟他分析過原因。
何悅笙是父母的老來子,從小到大身邊的人都慣着他,哪怕他說一加一等於三,只要他認爲是對的,那就是對的。所以即便何二公子長到如今這個年紀,仍舊自信心爆棚。電話裡,舒慕說一句,他回一個“嗯”,那副樣子,就差沒把“敷衍”兩個字寫臉上。說到最後,舒慕只覺得自己是對牛彈琴,冷笑一聲掛斷電話,也不管片場那麼多人等他拍戲,徑直駕車上了主路。
果然,何二少爺不聽勸,還是端着槍氣勢洶洶要殺人。
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我討厭他,爲什麼不能殺他?”光看舒慕的表情,何悅笙也知道他必定又在心中鄙夷自己。登時,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隱痛又從心底最深的地方翻攪上來,他對黎錦的殺意本沒那麼重,此刻被其他情緒一激,反倒非殺不可了似的。
他兩步竄到黎錦面前,當他是一條癱軟在地上讓人厭惡的野狗一般,朝黎錦本就受傷的肩頭狠狠碾去,歇斯底里道:“他該死,不是嗎?他偷聽了你跟那死鬼的談話,知道有錄音還告訴了李奕衡,叫李奕衡追着咱們的屁股查,幾次差點被佔去先機。而且,他自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那天晚上咱們的人去殺黃二子的時候,隨後出現的不就是他嗎?僱傭黃二子的就是他!好在黃二子死了,錄音也失蹤了,否則萬一錄音落到他手裡,被公佈出去……舒慕,你,跟我,我們就都完了!”
何悅笙腳上用力,幾乎要把黎錦的肩胛踩碎一般。黎錦痛到極點,卻咬着牙一聲不吭,豆大的汗珠順着額頭鬢角往下淌,他渾然不覺,全副心神,只放在何悅笙剛剛說過的話上。
這麼說,自己猜對了。
柯遠的死,舒慕是兇手,而何悅笙,則是幫兇。
而那天晚上殺了黃二子的,也是他們的人。
他們的人,爲了得到錄音逼問黃二子,逼問不成,就乾脆殺了他,又佈置假象,引自己上當……
腦海中驟然浮現出黃二子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黎錦鼻子一酸,忙裝作吃痛,皺眉掩過。
“況且,就算沒有那樁樁件件,光憑他在背後搞得這些小動作,我就饒不了他!起先他煽動粉絲也就罷了,這次的事……這次的事……”何悅笙忽然擡腳,整個人崩潰般撲進舒慕懷中,幾近哽咽,“阿舒,你知道嗎,大哥跟我說,叫我以後不要再插手公司的事,要是我閒着沒事做,可以隨便從子公司裡挑一個玩,只是不要再插手何氏娛樂業的事務……阿舒,我碰不到何氏的事務,怎麼幫你?而且何氏是我自家產業,他卻害得我被削權架空,丟盡臉面,淪爲業界笑柄,你說,難道我不該殺了他?!”
他生就一張娃娃臉,此刻說得動情,眼眶泛紅,真像個精緻的娃娃惹人憐愛。舒慕擡住他的手肘,手掌裡沒用出多少力氣,那人卻穩穩地抓着他的衣襟,彷彿雙腿因悲痛支撐不住自己的重量,要是舒慕不管他,他就要伏倒一樣。
實際舒慕知道,他不過是自小用慣了這套耍可憐的把戲,以爲這樣一撲,就誰都要買他的賬,慣着他哄着他,如他的意而已。
就算這時候手掌撤了,狠狠踹他一腳,他也是倒不了的。
但舒慕沒有踹他,非但沒有,反而順勢將他緊緊摟在懷中,好像自己果真心痛一般,低聲哄他:“可他畢竟是李奕衡的人,笙笙,你這樣做,太魯莽了。這次李氏本就佔盡上風,何氏許多產業都搖搖欲墜,要不是大哥出馬,只怕就要毀於一旦。大哥現在正極力避免與李奕衡發生正面衝突,你卻在這當口給他捅簍子,實在是……”
實在是什麼,舒慕說不下去了。
因爲他兀自扮演深情扮得上癮,一低頭,卻對上了黎錦的目光。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這眼神自己必定是在哪裡見過。曾經好像有這樣一個人,他站在自己察覺不到的地方,看自己擁不同的人入懷,或真或假談無數場戀愛。他的眼神就是這樣複雜,好像難過,又故作淡定,好像怨怒,又故作寬心。
他眼巴巴地等自己也能給他這樣一個溫柔的擁抱,等了一年兩年,八年十年,等不到,死了心,可到底,還是意難平。
舒慕心口泛酸,卻捨不得別過頭去。何悅笙卻當他是關心情切以至喉頭哽住,故而擡起頭來,對舒慕柔柔一笑,寬慰道:“你別怕,阿舒,旁人都怕李奕衡,我,我們何家,可是不怕的,因爲……”
接下來的話,他微微一笑,按住舒慕的後腦,用只有舒慕能聽到的聲音,在他的耳邊低喃而出。
隨他話音漸落,舒慕的眼睛驀地睜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