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喬靜靜的望着遠方翻滾的霧氣出神,她緊了緊身上的毯子。“這樣吧,我來講一個跟梧桐樹有關的故事吧。一個有點特別的故事。”
“在雲霧繚繞的碧雲山上,有一座碧雲寺,碧雲寺里長着一株高大的梧桐,它的枝葉幾乎遮蔽了整個寺院,每到春天桐花開放,就滿寺都是桐花的清香,來進香的客人,對此都是歎爲觀止,甚至還有人對着桐樹地理膜拜,幾乎將它當成了佛的化身。寺裡的僧人們對這顆樹也是悉心照料,如此僧侶和桐樹相安無事的度過了無數歲月。直到有一年,山上大旱,山火也不知道從哪裡燃了起來,這火燃的很快,沒有多久就燒到了寺廟這裡,寺裡的僧侶們紛紛往大殿裡躲避,方丈帶着大家到大殿裡誦經,祈求佛祖顯靈,讓他們逃過一劫。廟裡的桐樹其實是個有近千年道行的桐樹精,多年以來受人膜拜,每日裡聆聽禪音,它已經有了些許靈智,只是離化形脫離本土卻還有一段距離。桐樹感激寺廟人衆人的照顧,就用自己的枝葉將身體整個寺廟都包圍起來,梧桐本是樹木,本身也是怕火,但是它卻努力的用自己的根鬚吸取地下深處的甘泉,然後噴灑開來。寺廟裡的人不明所以都以爲是神明顯靈。等大火過去,附近的鄉民們發下寺廟毫髮無損,也開始到處宣揚佛祖降下的這一神蹟。附近的鄉紳們聽聞此事,紛紛慷慨解囊,要爲廟裡的大佛重塑金身。等到那高達幾丈許的佛像運進寺來的時候,卻發現院中的梧桐擋住了佛像的去路。很快衆人商量唯有將梧桐伐倒,才能將佛像請進大殿。可憐這真正保護了全院僧侶的梧桐,它隨雖有了靈智,卻無法移動它的真身,而且面對着日夜澆灌他僧侶們它也下不得殺手,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大樹被一點點砍到。它也終於陷入了長眠。而有了金身大佛的寺院,香火更是鼎盛,每日裡都是香客不斷,人們也就逐漸遺忘了這棵大樹的存在。過了沒有多久,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夥賊人闖進寺廟,逼迫僧侶們剝掉了佛像上的金箔,又捲走了寺廟裡的所有財務,臨了還在廟裡放了一把大火。被綁縛在大殿上的僧侶們又開始紛紛祈求佛祖保佑,可是這一次再也沒有梧桐樹用自己的根鬚汲取泉水來救助他們,直到整個寺廟坍塌,連那莊嚴肅穆的大佛也在烈火的炙烤中崩裂開來,只露出泥塑的底座。僧侶們全部葬身火海。而這碧雲寺也從此被人遺忘,一個連自己的信徒都無法庇護的寺院,自然是無人肯出資重修的。這山頂也就荒廢下來。不知道多少年後,在一場春雨過後原本那顆梧桐樹被伐倒的地方,一顆幼苗破土而出,用了整整百年才長成一顆參天大樹。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有那遊方僧人來到此地,看中了此處的山明水秀,想要在這裡修建寺院,地址正好選在梧桐樹所在的山頂。事情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說到這裡餘喬伸了個懶腰。“好了,我的故事講完了。怎麼樣啊?”
顧碩愣了一會兒,彷彿不明白這個故事怎麼可以這樣輕易就結束了。他笑着搖了搖頭。“的確是個不同尋常的故事。”
餘喬打了個哈欠。“是啊,是個值得細細琢磨的故事。咱們先不論這世上有沒有神明精怪,即便有,那些高高在上神明們卻未必有這些山精樹怪們有情。而人,本來就是愚蠢、貪婪、健忘的。我可不是在宣揚人性本惡啊,這只是個故事,能讓人有些警醒那就很好了。”
顧碩聽着這些話卻感到心裡有些觸動,他不知道餘喬是不是故意跟他講這個故事,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要讓他停下腳步。也許他就是那些僧人,曾經愚蠢的祈求神明的保護,卻不知道,真正幫助自己的往往都是在他身邊默默站着的人。顧碩苦笑,可是他現在還能如何呢,也許那些烈火早已經燒到了他的門前,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幹嘛要皺眉。”餘喬湊過去,伸手撫平顧碩的眉頭。“你呢,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故事。”
顧碩怔怔的抓住餘喬的手。“我從來也不會講什麼故事。你若真想聽,我就講講我當年在在廟裡遇到的一個人吧。”
餘喬笑嘻嘻的說道。“好這個好,我講的有寺廟,你講的也有。”
“當年我只有八歲,也是因爲身體不好,纔到廟裡修養。那天我一出門就見到一個黑衣的瘦弱男子渾身是血倒在廟門口,雖然他閉着眼,可是他身上的那種嗜血的氣息,卻讓我渾身顫抖。我跌跌撞撞的進門叫人。住持也讓人將他擡進了廟裡,他在廟裡住了半個月,身上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那一天我看到他神情落寞的在院子裡舞劍,忍不住湊近了去看。他卻收了劍,拉着我的手跟我說話。他說他爲了娶她心愛的女子,學了一身的本事,可是這本事終究抵不過千軍萬馬。他說他敗了,敗給了世間的黑暗和陰謀。他說縱然身子再好,武功再好,可還是鬥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書生。他還告訴我,身子再不好也不要怕,我可以像那個書生一樣,憑藉陰謀,憑藉智慧,站在其他人的頭上。當時我並不明白他的話,可是我卻將他的話牢牢的記在了心裡。等傷養好的那一天,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離開了。又過了兩天,早晨我早早的踏出院門,又一次看到他滿身是血的倒在院門外,他的胸口還插着幾支羽箭。我想要回去叫人,可是被他攔住了。他說來不及了,他說他這一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遠離人羣到山上學武,他說他忘記了世間的人是怎樣的爾虞我詐,他說他想念他心愛的女子,他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直到後來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他死在了我的懷裡。”
餘喬搖晃着腦袋。“這個故事一點也不好。”
“哪裡不好了?”顧碩問道。
“我就是覺得不好。”餘喬不依的說。總覺得他講的不過他經歷的萬一,這個已經死去的男人一定帶給了他不可磨滅的影響,他如今的性格和信念大約也是受到了這個人的影響吧,不過將這樣悲觀的思想灌輸給一個孩子,即便那人已經死了,餘喬還是想罵他兩聲缺德。
“既然你覺得不好,那就當沒聽過好了。”顧碩說道。
“聽過了怎麼可能當做沒聽過。”餘喬撅嘴。“算了,不講了,不講了,咱們的故事都不大好,不夠討喜。”餘喬支起下巴。“以後等什麼時候咱們把人都聚集起來搞個大點的聚會,到時候咱們再來講故事好了。”
“好。”
“夜很深了,趕緊睡一會兒,不然明早起不來,那咱們就白忙活了。”餘喬重又打了個哈欠。
“好。”顧碩攬過餘喬的頭,幫她拉好毯子。“睡吧。”
“恩。”餘喬在的毯子上蹭了蹭,那柔軟舒服的感覺很快就讓她進入了夢香。
顧碩卻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餘喬的睡顏。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會離開這個世界,連這樣看着她的機會也沒有了。可是連夜趕路的疲憊,卻讓他的意識逐漸模糊起來,他抵着餘喬的頭,嗅着她發間的清香,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餘喬迷迷糊糊睜開眼,她慌忙往窗外看去,看到天才剛剛放亮,這才鬆了口氣。
顧碩正枕着餘喬的手臂睡的正香,餘喬也不敢挪動手臂,生怕驚醒了他。他睡着的時候,少了平日裡身上的那股子寒氣,小臉更顯得粉琢玉器,說不出的可愛。
餘喬調皮的捏了捏顧碩的臉蛋,滑膩的手感簡直比她的還要好,這樣的人真該生成一個女子。餘喬嘆了口氣,看來這相貌跟遺傳的關係還真大,這京裡的高官,哪個不是娶得幾個貌美如花的漂亮老婆,生出的孩子哪裡會有差的。不光是顧碩,就連袁振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這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
又等了片刻,餘喬不得不叫醒了顧碩,再睡下去精彩的瞬間就看不到了。
“起來啦。”餘喬搖搖顧碩。“天要亮了。”
顧碩迷茫的看來餘喬一會兒,眼神才清明起來。
餘喬撲哧一笑,從來沒有見過顧碩這樣懵懵懂懂的樣子。這時候的他讓人有種很想抱着蹂躪一下的衝動。“早,顧碩。”
“早。”顧碩慌慌張張的從餘喬的手臂上起來,臉上也染上了幾分紅暈。
等收拾完畢,兩人裹着毯子站在懸崖邊上,天空已經完全亮了起來。
不遠處大片的雲霧翻滾起來,形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這就是你要我看的嗎,果然是令人驚奇。”顧碩從沒有登過山,又哪裡見到過雲海的場景,他頓時看的呆了。
“噓。”餘喬伸出食指放在脣間。“別說話,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