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將近,整個京城的溫度都升高了幾度,行人們也都穿起了單衣,樹木也變得枝繁葉茂了。
今年雨水適中,天氣也沒什麼異常變化,這樣看來,今年必定會是個豐收年。
品茗軒的二樓,李雪,顧碩,袁振正高高興興的盤點這些日子以來的收穫。
“哼,我就說讓他們都吐出來吧。”李雪興致很高。
“娘子,這些小財你也看在眼裡嗎?”
“小財怎麼了,小財也是財啊。”如今的李雪倒是很好的繼承了餘喬當年對於金錢的執着。
“如今事情總算告一段落。”顧碩說道。“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下面的人辦吧。”
“是,是,接下來也沒什麼大事,大家都休息休息。”袁振趕緊說道,李雪這些天的拼命架勢可是把他給嚇壞了,雖說二胎沒有頭胎那麼危險了,可也不能如此的不在乎吧。
“如此我們就分頭行事吧。”顧碩道。這些天一直忙着這裡的事也沒什麼機會去看看乾孃,是時候該去看看了。
衆人告別之後,顧碩直接坐車往周家大宅去了。
等到了之後,他卻聽說餘喬和李香到寶藍寺進香去了。他也不進門,直接轉向寶藍寺。以往李香進香都是由他陪着的,現在有了餘喬等人,李香似是將他忘了的樣子,讓他的心中有了幾分失落。
寶藍寺門口依然是冷冷清清的,院門半開半閉,一個小和尚抱着掃帚靠在門檻少年打盹。卻不是無塵又是誰。
顧碩下了車,打發走了貼身小廝,便自己舉步往廟門走去。
“無塵,醒醒。無塵醒醒。”顧碩喚道。“方纔可看到餘喬和我乾孃來此?”
無塵揉着惺忪的睡眼,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哦,她們是來了,現在應該還在大殿禮佛呢。”
“如此多謝小師傅了。”
顧碩衝無塵輕輕點頭,然後緩步進入寶藍寺,寺中響起的梵唱,讓人心情寧靜。院中那顆蒼松依然挺拔繁茂。
蒼松下的石臺上正坐着一個女子,她輕輕仰着臉,雙眼微閉,臉上一片平和。
顧碩忽然有種恍惚,當年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她的臉還是那般稚嫩,但那張臉卻不論何時看起來都是雀躍的。而如今,歲月將卻將她臉上的輕鬆雀躍磨礪的如此平靜。
腳步聲漸近,原本微閉着眼的餘喬,輕輕睜開了雙眼,她眼睛微微一眯,晶亮的眸子忽然又睜得溜圓,然後一點笑意在這眸子裡升騰。“你來了。”
這聲你來了,這樣平靜自然,就好像許久未見的好友,亦如當年。顧碩忽然覺得心中微酸,似乎這幾年來的付出等待,都不算什麼了。只要她不再對他冷漠以對,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願意。
“發什麼呆,過來啊。”
“恩。”顧碩緩步上前,心卻忽然變得堅定起來,也許就只是這樣守着她,望着她,能每日見到她的笑顏,就夠了,他不會再奢求什麼了。
“怎麼會到廟裡來,來找孃的嗎?”餘喬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
“你倒是猜得準。”
“娘方纔拜了佛,身子乏了,到禪房休息去了。”
“那我們就在這裡等等吧。”
“你若無事不妨也去拜佛如何?”
“拜佛?”
“拜佛可以使人心靈平靜,也能讓人找到一種寄託。”餘喬這話說得淡然,其實何嘗不是一種勸解。她知道顧碩心中的執着,但卻又無傷他之心,只想讓他自行看破這個局。其實這世上真的沒有誰是真的離了誰就活不了的,人生中的種種,看不破就永遠身在局中,若看破了,何嘗不是海闊天空。餘喬相信以顧碩的條件何嘗找不到一個真心相許之人,只是看他能不能看得開了。
顧碩卻淡然一笑,他本就沒有執着與得失,餘喬想讓他看破,其實她又何嘗知道她在他心中所處的地位,在他每日承受着死亡的折磨,內心一片荒蕪的時候,是餘喬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若不是她,他定然活不到今日,既然如此,這他這後半生何妨就爲她而活。
這兩人各有各的心思,卻都不明說,表面上還是朋友般的祥和。
雖然明知這世上沒有所謂的神靈,可餘喬還是誠心的上了三炷香。不爲祈神,只爲祝福。祝福李香身體安泰,長命百歲。
等拜完佛後,兩人在禪房裡等李香醒了,又請悟空大師親自爲李香把脈,李香近來雖精神漸好,但身體卻日漸虛弱,補藥吃了無數,也不見任何效果。
悟空大師仔細詢問了李香近來的情況,把脈尋思良久,卻將餘喬喚出屋外。
“餘施主,令母情況堪憂啊。”
這話讓餘喬心中一驚。“大師,您請直說吧。”
“心氣鬱結,血脈不通。怕是時日無多了。”
餘喬怎麼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爹才辭世不久,怎麼會?“大師,難道就沒有辦法治好我孃的病嗎?”
“餘施主,多陪陪令母吧。”悟空大師輕輕搖了搖頭。
“不會的,這不可能是真的。”餘喬後退一步,只覺得心中的惶恐無限放大。難道方纔決定要珍惜眼前的一切,就連機會都沒有了嗎。巨大的恐懼和悔恨讓餘喬,幾乎站立不穩。
“餘施主,珍惜眼前時光。”
餘喬垂首半晌,心中輾轉,在擡首,面色已經平靜下來,畢竟兩世爲人,雖然一時難以接受,可餘喬並不懼怕死亡。生老病死,是誰都無法抗拒的,既然無法避免,也只能像大師所說,珍惜眼前時光。只是這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娘知道。所有的一切就讓他們這些晚輩來承受吧。
陪李香回到家中,安頓妥當,餘喬與顧碩匆匆作別,孃的事一定要讓惠兒知道,她不想他在後悔一次。
“大哥,醒醒吧,娘怕是時日無多了,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惠兒身子一頓,整個人忽然委頓在地。“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不明白嗎,你究竟還要懺悔到什麼時候,究竟是你的良心重要,還是娘重要,這麼久了,你可曾去看過娘一次,你知道娘又多想你嗎,就連拜佛,娘都只知祈求你平安。我真不知道你是這麼自私的人,上次我已經提醒過你一次了,你卻依然執迷不悟。”餘喬強壓下胸中的怒氣。“大哥,我言盡於此,該怎麼做,你自己好好考慮吧。”
“等等,孃的身體究竟怎麼樣?”惠兒一把抓住餘喬的裙角。
“盡人事聽天命吧。”餘喬嘆了一聲,用力拂開惠兒的手。對惠兒的所作所爲,餘喬其實並沒有多少怨恨,她只是微微有些失望,爲何惠兒她執着於死去之人,卻不知珍惜活着的人呢。
李香的事,餘喬並沒有告訴太多人,家裡也就只有惠兒和顧碩知道。就連李雪她都沒有告訴,她正懷有身孕,不易再經歷大悲了。
餘喬只覺得心中悲切,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其中的悲哀,不經歷過的人是不能夠明白的。早知如此,不來京城就好了吧,那樣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一切了。但這後悔的情緒也只是一閃而過就被餘喬給壓下了,已經過去的事情,再去想那是徒增自己的煩惱,就像惠兒如今一樣,餘喬在這裡自怨自艾,還不若將所有的時間都用來陪着娘呢。
到了傍晚,餘喬正陪着李香一起用飯,門外卻有丫鬟來報,說少爺來了。
“我兒來了嗎?”李香頓時滿臉喜色。
餘喬倒是不吃驚,但凡有些理智的人都會如此選擇。
刻意修整過的惠兒,看起來精神了許多,只是依然掩飾不住他身形上的消瘦。
“娘,兒子不孝,兒子來晚了。”惠兒忽然伏地一拜。
餘喬卻暗暗一皺眉,弄得這麼正式做什麼,萬一讓娘瞧出什麼端倪怎麼辦?“大哥,快起來。”
“對,對,惠兒快起來。一起吃飯,看看這些日子,你都瘦成什麼樣了,要是你爹知道也也會心疼的。你是何苦啊。”李香看到惠兒的樣子,眼眶又忍不住微微紅了起來。
“娘咱不是吃飯嗎,說這些做什麼。”餘喬連忙開始打岔。“來人,添上碗筷。”
由於惠兒的到來,再加上餘喬不適的插諢打科,李香竟然比平日裡多吃的半碗飯。看來這心情好了,確實對病情也是有益。
等兩人伺候李香睡下,然後一起在院中漫步的時候。惠兒忽然喚住餘喬。
“餘喬,對不起,是我錯了。”這話惠兒說的極其誠心。惠兒其實並不是那種容易衝動的人,一旦清醒過來,就說明他已經從那種心結裡走出來了。
餘喬卻搖了搖頭。“大哥,你沒有錯。這事本就沒有什麼對錯,你能想明白就好了,以後多陪陪娘吧。”
如果可能,餘喬也很想告訴惠兒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任何鬼神存在,只是這樣卻無法解釋她的存在了。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李香能快快樂樂的度過她人生中最後一段日子就好。
“我知道該怎麼做,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