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病房裡, 唐謙坐在病牀邊,緊緊握着那雙略微有些冰涼的手。藥水順着膠管急促的向下滴去,一如唐謙此刻的心跳聲。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張蒼白的面孔上, 目光熱切而貪婪, 像是要將這張臉深深的鐫刻在心底。
還是這樣的面孔最適合他了, 唐謙想到。陽光的, 充滿朝氣的, 好像永遠都不會蒙上陰霾。只是他怎麼還不醒來呢?醫生明明說過沒有生命危險,是在責怪自己沒有第一時間陪在他身邊嗎?
是他的錯,他以後再也不會離開他身邊了。那樣彷彿要撕裂他靈魂一樣的心情, 他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他內心的呼喊,被他緊握着的那隻手輕輕動了動, 睫毛一顫, 緩緩的睜開了眼。
唐謙起身上前, 輕柔地拂過那張沒有血色的臉:“醒了?”
視線緩緩聚焦,那雙彷彿被墨水洗過一樣的眼眸輕輕眨了眨, 忽的泛起一層水光:“……好痛……”
居然還學會了撒嬌。唐謙心酸地笑了起來,安慰道:“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牀上的人朝他投來目光,輕聲地問道:“……李、李怡然抓住了嗎?”
心裡忽然被刺了一下,唐謙握緊了那隻手, 說:“已經被王警官他們帶回了局裡, 他們讓我好好嘉獎你呢, 大英雄。”
聽到了令人安心的答案, 那張蒼白的臉上恢復了一點血色:“那……她另一個同夥呢?”
“還在調查, 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他。”唐謙道。
“……流光呢?”
“他沒事,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唐謙又心疼又無奈地道, “每一次我在醫院裡見到你,你都是傷的最重的那一個,你上輩子是不是欠了別人一屁股債啊?”
古德想笑,卻牽動了身上的傷,痛得齜牙咧嘴。好不容易緩過來,他故作輕鬆地道:“沒事,只要活着就行。”
溫熱的手掌拂過散落在他額前的頭髮,唐謙也道:“是啊,活着,比什麼都好。”
心裡緊繃的弦得到鬆懈,睏意再次向古德襲來。耷拉着眼皮,他呢喃道:“好睏,我想再睡會兒……”
“睡吧。”
陷入沉睡的古德並不知道,有個吻輕輕的落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調整了一下點滴的速度好讓古德睡得更安穩,唐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悄然退出了病房。輕輕地關上門,他一轉身,便看到晏東霆攙扶着顧流光朝這邊走來。
目光觸碰到顧流光眼前的紗布,唐謙在心內沉沉一嘆,上前道:“怎麼不多休息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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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流光低聲問道:“他還好嗎?”
“腹部受了傷,有些失血過多,雖然已經醒了,但還比較虛弱。”唐謙道,“傷口雖然有些大,但幸運的是沒有傷到要害,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你別擔心。”
“那他……”
“回來了。”唐謙道。
“那就好。”顧流光鬆了一口氣。他們兩個都還活着,並且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這已經是最壞之中最好的結果了。
忽的想起什麼,顧流光“望”向唐謙,認真地問道:“抓到那個人了嗎?”
唐謙鼻子一酸,道:“你放心,抓到了。”
“是李怡然嗎?”
“是。”
“另一個人呢?”
唐謙頓了頓,說:“還在查。”
“我們在慶功宴上出了事,那些媒體需要聯繫一下,讓他們不要出新聞。”
“你放心,白時遷和馮毅已經在處理了,日出之前一定把事情壓下來。”
顧流光幾不可聞的恩了一聲,道:“我想見一見李怡然。”
“不行!”晏東霆立即否決,“你還很虛弱,需要多休息,有什麼話可以明天再說。”
“不論如何,我今天晚上一定要見到她。”感覺到扶着自己的手忽微微收緊,顧流光側頭衝身邊那人道,“再說了,我又沒有說要自己一個人去,你怕什麼?”
似是被這個說辭擊中了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晏東霆的態度緩和下來,“那好吧,實在太累就說,不要強撐。”
“我送你們去吧。”唐謙道,“如果李怡然實在不肯配合,我還可以幫得上忙。”
顧流光笑道:“好。”
叫來喬琪看護熟睡中的古德,唐謙和顧流光晏東霆一起下了樓,朝停在院中的黑色商務車走去。拉開車門,顧流光便聽到一聲嗚咽,有什麼東西湊到他跟前使勁嗅了嗅,最後輕輕咬住了他的衣襬,討好似的叫喚了幾聲。
摸索着撫上那個毛茸茸的腦袋,顧流光心裡又暖又痛:“糯米,你還認得我嗎?”
糯米並不知道如何辨認人的相貌,只覺得面前的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很熟悉,它伸出舌頭舔了舔那人的掌心,似是在對他的話做出迴應。
“糯米今天可是幫了大忙,要不是它咬住了李怡然,她怕是又要逃走了。”唐謙說道。
“是嗎?”顧流光笑了笑,獎賞似的撓了撓糯米的下巴,“幹得好。”
抱起糯米,顧流光在晏東霆的攙扶下坐上了車。確認後座那兩人坐穩後,唐謙發動車子,趁夜朝着警局的方向開去。
興許是因爲太過不易的失而復得,一路上晏東霆都緊緊抓着顧流光的手不願放開。他們十指交扣,彷彿融爲一體,緊得沒有一絲縫隙。而糯米則靠在顧流光身邊呼呼熟睡着,路燈投射在他們身上,從後視鏡裡看去,溫馨得讓人有些嫉妒。
雖然很不想打擾這樣的畫面,但有一些事還是需要問的。
唐謙輕咳兩聲,出聲問道:“流光,你們之前到底遭遇了什麼?怎麼才一會功夫,就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回憶着發生在酒店裡的事,顧流光臉色並不算太好:“當時我和古德本是想給糯米送點吃的,但在大廳裡遇到李警官,便請他代勞了。返回宴會廳的時候,我們不小心跟一個端湯的小姑娘撞在了一起,身上被潑了不少湯水,怕回去會被那些媒體追問,就想到衛生間洗一洗。”
聽到身邊的主人提到自己,熟睡中的糯米腦袋一歪,無意識的往旁邊蹭了蹭。
“我沒想到她居然早就潛伏在酒店裡了,還特地僞裝成清潔工的樣子。如果我能在她進入衛生間時就察覺到不對,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了。”
握緊他的手,晏東霆道:“不是你的錯。”
“不過現在仔細想來,那個端湯的服務員應該也是他們安排的吧。就算我們不出去,她也會找藉口到宴會廳裡來的。”顧流光冷笑一聲,“這樣縝密的計劃,李怡然絕對不可能辦到,那個躲藏在她身後的男人,果然夠狠。”
唐謙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其實,我已經查到了那個男人的身份。”
顧流光並沒有感到驚訝,而是無比冷靜地問道:“是曾愷嗎?”
聽到這個名字,晏東霆瞳孔猛地一縮,另一隻手緊攥成拳,指節因爲太過用力而詭異的凸起,像是下一秒就會折斷。
唐謙問道:“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從黎縣回來之後,那天夜裡我們撥打的那通電話?”
“記得。”
“白天,那個號碼由曾愷的母親掌控着,只要有人撥打那個號碼,她就會播放曾愷事先錄好的音頻。而如果在深夜撥打那個號碼,則會因爲無人接聽而自動轉接到另一個A市的號碼上。”唐謙說道,“而這個被轉接的號碼的主人,名字叫做張大鑫。”
顧流光驚道:“怎麼會是他?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他是死了,但是他的東西還在。”唐謙道,“這也就不難解釋,爲什麼我們怎麼查都無法查到曾愷的任何信息,因爲——他正在以另一個人的身份活着。”
取出手機,翻出王豪發來的對比照片,唐謙朝後座的晏東霆遞去。
晏東霆接過手機,看清照片時,臉色刷的一變。當初看到張大鑫的照片時他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但當張大鑫與曾愷的照片被放在一起時,才發現他和曾愷長得如此神似。
“曾愷和張大鑫曾在同一所監獄裡服刑,曾愷在服刑時幫了張大鑫一個很大的忙,從此之後兩人的關係就很好,張大鑫減刑出獄後還一直與曾愷保持聯繫,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在幫曾愷準備一切了。”
顧流光認真的聽着,本就沒有什麼血色的臉變得更白了。
“張大鑫因爲搶劫強|奸罪進的監獄,但出獄後就買了房,他的錢從哪裡來?只要找人調查一下曾愷的戶頭兩年前有沒有支出,就能知道結論。”唐謙說道,“張大鑫與你們還有顧婕無冤無仇,卻如此盡心盡力的幫助曾愷,應該是接到了曾愷的指示。其實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經被曾愷當成了‘替身’。”
“他就這麼想要我死?”顧流光恨道。
“不是你,是我們。”晏東霆開口道。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陰沉,內心燃到頂點的怒火讓他彷彿又回到了七年前那個顛覆一切的殺青宴。“他之所以先對你下手,是因爲他知道你是我的弱點,只要你在他手上,我就不能不對他妥協。當年,他也是這樣拿準了你的弱點,一步一步地引你入甕。”
顧流光的手指瞬間變得冰涼。所以,晏東霆當年才瘋了似的要拉住他麼?可笑他那時候壓根就不領情,反而還去信任真正的始作俑者。
車子緩緩駛入警局大門,在空地上停了下來。
唐謙隱藏在金框眼鏡後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不論如何,只要知道躲在背後的那個人是誰,一切就都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