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那個形同虛設的家, 少年晏像是赴死一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花了整整一天一夜, 從奧克蘭走到了舊金山。
抵達舊金山時, 天上正下着瓢潑大雨。如同遊魂一樣淋着雨遊走在全然陌生的街道上, 少年晏全然不知自己今後該何去何從, 也不知道到底哪裡才能容得下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存活在這世上的意義。
他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覺得孤獨。
然而,厄運卻永遠不會獨自到來。逐漸深入這座城市, 孑然一身又看似出身不凡的他很快就被人堵在了街角。心中那無處宣泄的委屈和憤恨像是找到了出口,少年晏什麼話也沒有說, 迎着刀子不要命地和那些人扭打在了一起, 即使身上被刺得遍體鱗傷, 也在所不惜。
很快,少年晏就佔了上風。狠狠踩在領頭那個白人的脖子上, 少年晏的眼神莫名兇狠。那樣的兇狠讓對手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只能低聲下氣的求饒。但是少年晏並不打算放過這些人,當時的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成爲一名殺人犯,讓那個人顏面掃地,是否算是報復呢?
要不是警察的到來, 少年晏差一點就這麼做了。
隨着警車而來的, 還有醫院的救護車。然而當救護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的時候, 如同條件反射一般, 少年晏彎腰就吐了起來, 吐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徹骨的冷意隨着雨水一絲絲侵入身體裡, 像是置身在冰冷的實驗儀器裡,讓他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懼。
不顧身上各處傳來的疼痛,少年晏扶着牆根,驚慌失措地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再也聽不到那刺耳的鳴笛聲,才癱倒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
鮮血混合着雨水低落在地面上,打着旋向下水道流去。身體越來越冷,冷到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少年晏慘白的臉上慢慢浮起一個解脫的笑容。
快死了吧?就這麼死了也挺好的,他想。反正也沒有人會在乎他的生死。
閉上疲憊不堪的雙眼,少年晏平靜地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他終究還是沒死成。興許是覺得他有些可憐,那羣找他麻煩的人又找了上來。他們將他救了起來,帶到附近一間乾淨的屋子裡,還請人幫他清理了身上的傷口。
對於這一切,少年晏既不拒絕,也不感謝。不管對方詢問什麼,他都始終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如同失掉了靈魂的行屍走肉,只有在聽到與醫院有關的字眼,或是聞到消毒水的味道時,纔會出現強烈的抵抗情緒。
醫院,成了他靈魂深處的禁忌。
後來,無家可歸,無處可去的少年晏就跟這羣人混在了一起,成爲了混跡在這片街區的黑幫的一份子。他們帶着他搶劫,打架,鬧事,無惡不作。一無所有的少年晏在這個地方迅速地成熟着,變得越來越心狠,越來越不擇手段。但良好的家世基礎又讓他異於他人,沒過多久,就被黑幫頭目所賞識,開始帶着他在□□白道之間四處走動。
那是一條更爲灰暗的路。雖然他因此結實了不少有權勢的人物,有了自己的人脈,卻也見識了各種各樣骯髒的交易,看到的因爲過量吸食毒品而死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但當他以爲自己會就這樣別無選擇地走下去時,他的頭目卻因爲一場意外離開了這個世界。沒有了應該留下來的理由,少年晏不顧挽留,毅然轉身離開了這座紙醉金迷的城市。
隨便找了個州鎮落腳後,少年晏開始學着像個普通人一樣活着,他一邊繼續中斷了許久的學業,一邊試圖尋找着生存的意義。但不管他怎麼努力,都還是無法擺脫那些深藏在內心的恐懼,而極度缺乏的安全感,也讓他變得更加陰鬱和冷漠。
再後來,他順利的考上了某所舉世聞名的大學,又一次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爲了擺脫心魔,他找上了某個心理學系的Z國留學生。
那個人,就是唐謙。
起初兩人交情尚淺,後來因爲一些機緣巧合的原因,唐謙成了晏東霆合租的新室友,隨着彼此深入瞭解,一來二去之間,竟成了彼此信任的摯友。而在唐謙的治療下,晏東霆也慢慢的散去了籠罩在身上的陰影,變得豁然開朗起來。
幾年後,兩人順利畢業,唐謙邀請晏東霆一起回Z國,在這個國度已無任何牽掛,晏東霆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來到Z國,晏東霆很快就開拓了自己的人脈。藉着這些人脈,他成功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娛樂傳媒公司,又因爲眼光精準,行事果斷狠辣,他的公司只用了短短几年時間就一躍成爲業內頂尖。而他,也成了業內令人畏懼、卻又嫉妒想要攀附的對象。
他遊刃有餘地遊走在商場上,事業的成功讓他越來越沉穩,也越來越有野心。可每當他深夜獨自在寬大的房子裡猝然驚醒時,他依然能夠感覺到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徹底吞噬他的孤獨。
他還是想要一個家,想要一份屬於自己的溫暖,房子不用太大,對方不用太優秀,只要能有人牽掛就好。
直到那一年,他遇到顧流光和顧寧——那對同樣在這不堪的塵世中苦苦掙扎的兄妹。
如同離羣的鳥終於找到了安身的巢穴,晏東霆在那間簡陋而又貧窮的宿舍樓裡找到了缺失了二十幾年的溫情。那顆風雨飄搖的心終於穩穩當當的落到了實地,幾乎沒有猶豫,他義無反顧、用盡一切方法地向那對兄妹靠了過去。
他想要融入他們的生命裡,張開已經豐.滿的羽翼,替他們擋下所有的喧囂和風雨。
就好像保護着當年那個被遺棄的自己。
然而,他最終還是弄丟了那個發誓要保護一生一世的女孩,留下他和滿心憤恨的顧流光相依爲命,相互折磨,苟延殘喘。
後來,他無數次想,如果沒有他的介入,那對兄妹是否能夠像這大千世界每一個平常人那樣,平淡無奇、毫無波瀾、卻又溫情脈脈的過完屬於自己的一生呢?
可他又覺得,他一個人惶惶不安地走了這麼長的路,兜兜轉轉從一個國度抵達另一個國度,不就是爲了要遇見這個姓顧的少年嗎?
所以,他永遠都不會,也不可能放開緊緊抓着顧流光的手。
那是他的命啊。
“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顧流光道,“你走了那麼多年,你父親真的一次也沒有找過你嗎?”
“誰知道呢。”晏東霆答道。
“你身上的傷那麼明顯,他分明看在眼裡,卻無動於衷,甚至就連我和你一起回來,也像是在他的預料之中。後來我想了想,覺得只有兩種可能,”顧流光笑了笑,“一是他對你真的沒有感情;二是其實這些年你經歷了什麼,他都看在眼裡。你覺得呢?”
“無所謂了,我現在只慶幸我身邊有你。”
晨光染上眉梢,陽臺上,面對着朝陽的顧流光和晏東霆相視一笑,十指繾綣地糾纏在一起,久久不能分離。
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有些獲得了圓滿的結局,有些卻只能曲終人散。未來雖然惶不可知,但只要心懷希望,就會又開啓另一段精彩紛呈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