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將天邊的雲彩染得通紅,顧流光揹着揹包和吉他,拖着疲憊的身子,終於回到了宿舍裡。
打開門,將背上的東西卸下,他坐在椅子上,靜靜的望着面前的吉他出神。
這把吉他是很久很久以前,當他還在學校唸書時,樂隊裡一個得了絕症離開學校的學長送他的。它伴隨他走過了很多漫長而又艱苦的歲月,如果沒有它,他不可能會成功的帶着寧寧在這座城市存活下來,也不可能會因緣巧合接下那部戲,認識那個人。
十指輕撥,清脆中帶着醇厚的琴聲從指尖傳了出來,音色一如當年,絲毫沒有任何改變。
如果說寧寧的畫冊承載的是他們兄妹倆之間的回憶,那麼這把吉他,則裝滿了他和晏東霆的過去。
這個世界上大概也只有那麼一個人,會替把這把破吉他當成寶的他遮風擋雨,扛下所有的危險了吧?那個時候,那個人腦中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是覺得,擋下了危險,他就會允許他的靠近嗎?
顧流光苦笑了一下。那個人的確成功了,在聽見玻璃破碎的那一剎那,他就徹底卸下了身上所有的防備,接受了他的靠近。不,或許早在那個人每個晚上都來看他演出的時候,他就已經默許了他的存在。
那是他的粉絲,唯一的粉絲。
“叩叩。”門被人敲響,顧流光收起思緒,擡起頭來。
門外,李磊等人走了進來。
“你終於回來了。”李磊說道,“今天早上怎麼突然就衝出去了?沒事吧?”
“沒事。”顧流光說道。
周益湊上前來,好奇的看着他手中的吉他:“這吉他哪來的?看起來很不錯嘛!”說着,伸出手來就想碰一碰,顧流光連忙抱着吉他向後一靠。
“別碰。”他說道。別碰,這是他的東西。
周益訕訕地收回手,乾笑着轉移話題:“話說,你什麼時候學會彈吉他了?”
張華趴在李磊肩上,兩眼放光地道:“我感覺阿德現在越來越像個妹子口中的男神了!對不對李磊!”
顧流光輕撫着琴身,擡頭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三個好友,忽道:
“想聽我唱歌嗎?”
三人臉上一喜,立即點頭:“好啊好啊,你快唱!”
顧流光笑道:“或許唱得不是很好。”
周益連忙擺手說:“沒事,你唱成啥樣我們都愛聽!”
張華眼珠子咕嚕一轉,提議道:“阿德,不如咱們找個大一點的舞臺,乾脆來一場專場表演怎麼樣?”
顧流光道:“可以,沒問題。”
“哈哈!”那三個人相互擊了一下掌,振臂高呼:“開演唱會了!”
用過晚飯,顧流光便揹着吉他,在李磊三人的簇擁下,來到了校園最熱鬧的小花園裡。
張華道:“就在這吧?”
顧流光應了一聲,脫下吉他,在花壇旁坐了下來。他抱着吉他,先調了一下音,然後問道:“想聽什麼?”
李磊說:“彈你拿手的。”
顧流光笑:“我拿手的有很多。”
周益問:“那你都會彈什麼風格?”
顧流光說:“民謠,流行,搖滾,都可以。”
面前的三人徹底震驚了,看着顧流光喃喃地道:“阿德你真是太厲害了,果然不愧是我們系的新晉級草啊……”
李磊輕咳兩聲:“那就,隨便來首舒緩的吧。”
顧流光笑道:“好。”
三人盤腿坐在草地上,相互勾着肩膀,安靜地聽着坐在面前的人彈唱起來。
彈指,撥絃,撩動人心的樂曲在這片草地上環繞着,漸漸飄向遠方。
“你還記得嗎,
記憶的炎夏,
散落在風中的已蒸發,
喧譁的都已沙啞
……”
古德的嗓音本是朝氣蓬勃的,此刻顧流光壓低了聲音來唱,不覺聽着有些蕭索,讓人莫名感到心酸。
“……
因爲我會想起你,
我害怕面對自己,
我的意志,
總被寂寞吞食
……”
漸漸的,路過的、非路過的人們,都紛紛圍了上來,站在李磊周益等人的身後,與他們一同如癡如醉的欣賞着這場表演。
“假如我不曾愛你,
我不會失去自己,
想念的刺,
釘住我的位置,
因爲你總會提醒,
儘管我得到世界,
有些幸福……不是我的……””
顧流光微眯着雙眼彈唱着,看着路燈下圍聚在眼前的聽衆,有些失了神。
再也沒有人,會遠遠的坐在某個角落裡,安靜的凝望着他,欣賞他彈奏的每一首歌了。
真的有那麼恨,那麼不可原諒嗎?無非是他忘不掉心中那最初的美好罷了。那些片段,那些快樂,是他的噩夢,也是他堅持着活下來的寄託。
七年來,他一直不斷不斷地在心中問自己,到底什麼纔是真的?到底還能相信什麼?人是否永遠都是喜歡自欺欺人?明明是想要靠近的,卻爲什麼不斷地選擇倉惶逃離?
倏地,天空裡傳來一陣陣禮花綻放的聲音,五顏六色的光交替投射在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上。
一曲終了,衆人恍然回過神,用力地鼓起掌來。
“沒想到阿德你唱歌這麼好聽!”周益狂讚道,拍得手都痛了。
“再來一首!”周圍有人起鬨道。
“來首歡快的!”
“搖滾!”
“《加州旅館》會不會!”
顧流光愣了愣,他道:“那就……《加州旅館》吧。”
他一邊敲打着琴身,一邊挑撥琴絃,將一首經典的《Hotel California》緩緩奏來。
這首歌,是一切悲劇還沒發生之前,那個人手把手教他的。
嘆息掩埋在歌聲中。此時此刻,他才知道,其實他早已沒有了任何退路,與那個人有關的一點一滴早就像毒一樣,深深地嵌在他的靈魂裡,將他徹底封死。
呵,多餘的可憐嗎?到底是誰可憐誰呢?
昂然矗立的東田大廈裡,孤獨的亮着一盞明燈。
晏東霆坐在沙發上,一個接一個的打着電話,城市的霓虹從窗外透進來,渲染了他英俊而蒼白的面龐。
“……恩,我和東田都沒事……”他說道,“我讓我家小子出去獨立了,你幫忙多照看着點……”
“再怎麼捨不得,他總要長大的。”指尖摩挲着那個名字,他低聲說道。
“……上次我跟你談過的那部戲,給他留着吧,讓他學着怎麼做製片人……”
“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太過爲難他……”嘴角微微勾了起來,“恩,現在比以前聽話多了……是啊,放心了,所以才讓他出去自己幹……”
“……再留在東田也不會有太大的發展了,我很期待有一天他能成爲我的對手……”
“時遷,你曾經跟我提過的事……恩,不礙事……”站起身,他來到落地窗前,靠在窗上,眺望着城市中的某個方向,眼中是深深的眷戀,“你是前輩,多教着他一點……感激不盡……”
“……你的新電影準備得怎麼樣了?他會成功轉型的,我對他有信心……”
倏地,遠處無聲的綻開一朵朵燦爛的煙火,與城市的燈光交相輝映,美麗得令人沉醉。恍惚間,他彷彿又能從那樣的美景中,看到了那雙永遠流光四溢的眼睛。
結束完所有通話,晏東霆放下了手中變得滾燙的手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這個世上終於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或許,他這輩子就不配擁有任何感情。
親情如是,愛情也如是。
算了吧,都已經放手了,還想這些幹什麼?
可是,我還是忍不住的想抱着他,想呼喚他的名字,怎麼辦呢?
夜幕降臨,古德和唐謙並肩站在陽臺上,一邊喝着酒,一邊享受着出院以後第一次單獨相處的時光。
冷風輕輕吹來,看着遠處影影綽綽的城市,古德搖晃着手中空了的易拉罐,忽而問道:“你今天會來,是晏總拜託的嗎?”
唐謙側過頭看了看他,笑道:“你說呢?”
“他今天把我叫到公司,讓我簽了解約協議書,還跟我說了很多。”古德說道,“有些話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知道他讓我離開,是打算讓我開一家公司,帶着流光一起強大起來。”
“恩。”唐謙淡淡的應了一聲。
“當時我跟他說我不會,他說有你在。”古德道。
“恩。”唐謙又應道。
“他是什麼時候拜託你的?”古德看向他,問道。
“在這一切發生之前。”
古德頓了一下,說道:“所以他早就知道我不是顧流光了,是嗎?”
“是。”唐謙應道。
“他什麼都知道,也安排好了一切,但最後還是放手了。”古德的聲音低了下來。
唐謙沉默着沒有說話。
“七年前的事情,你差出眉目了嗎?”古德又問。
“還沒有,估計還得再等一段時間。”唐謙嘆息一聲。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們兩個都能幸福開心的活着。”古德澀聲說道,“不要再有任何痛苦和折磨了。”
唐謙擡起手,無聲的揉了揉古德的頭髮。
“唐謙,你把那個護身符還給我吧。”古德說道。上一次他在醫院和唐謙打賭,輸了以後護身符被唐謙當做戰利品繳走了。想起晏東霆爲“顧流光”做的一切,想起顧流光內心深處對晏東霆的在乎,他覺得或許自己可以幫他們做一點力所能及的小事。
唐謙問道:“你想做什麼?”
古德說:“我明天想去見見流光,告訴他解約的事,順便把護身符交給他。”
唐謙說道:“好,我陪你去。”
倏地,遠處有人放起了煙花。斑斕絢麗的焰火在空中轟然綻放,和那被燈火映紅的天空一起,將這座城市點綴得更加璀璨耀眼。
明天,真的會變得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