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晏東霆分開後, 顧流光回到宿舍裡,簡單洗漱過後,便鑽入棉被中, 捧着pad瀏覽起與東田傳媒有關的新聞來。
不知道是不是動用了公關的關係, 他發現在東田的新聞發佈會召開以後, 原本還持着看好戲心態的媒體們, 如今全都一邊倒的支持東田了。那些新聞稿裡, 不僅通篇讚揚了東田傳媒臨危不亂、逆流而上的精神,還怒斥了那名竊取東田傳媒內部資料的黑客,稱道“法網恢恢, 疏而不漏”。
看着那八個字,顧流光心裡不由一酸。
什麼黑客, 什麼真相, 不過是晏東霆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罷了。而演這場戲的目的, 是爲了替他掃清一切威脅,也是爲了還清這些年來欠他的債。
可是, 晏東霆真的欠他的嗎?這些年來,他從晏東霆那裡索取了不知道多少,就算真的欠了他的,到此爲止,也足夠了吧?
你想要的放手, 他給了。你想要他得到報應, 他承受了。你想要他只忠於你一個人, 他也做到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身上徒然一鬆, 他心裡僅剩的那點顧慮和遲疑終於徹底煙消雲散。裹緊身上的被子, 他閉上眼安心地睡去。
這一晚,他沒有做夢, 睡得格外的沉。然而,在後半夜時,他卻猛然驚醒了過來,身上不僅冷得厲害,心臟也狂跳不止。
就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危險。
茫然無措的環顧四周,隨後目光定格在了不斷飄起的窗簾上。
原來他睡前忘記關窗了啊。鬆了一口氣,顧流光掀開被子,下了牀,朝窗邊走去。
關窗的時候,藉着微弱的光,他看到外面又下起了大雪。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在這片大地上,像是要洗刷掉那段灰暗的過去,又像是要覆蓋掉某些東西存在的痕跡。
將窗緊緊關上,吐出一口氣,顧流光轉身返回了牀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突然驚醒的緣故,這一次閉上眼後,他怎麼都睡不着了。於是,他索性打開屋裡的燈,坐到桌前,利用古德的電腦開始制定起新公司的方案來。
託這些年跟在晏東霆身邊的福,他深知東田的藝人管理模式以及內部運作方式,再加上之前晏東霆給他上過的課,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想法。
既然要做,就把公司做大。但是這樣一來,起步點就必須要找好,否則一步走錯,將是滿盤皆輸。
想到這裡,顧流光心中一凜,雙手開始在鍵盤上飛舞起來。霎時,寂靜空蕩的宿舍裡只聽見一陣噼裡啪啦的鍵盤聲。
他寫了一會兒,又停下來皺眉思索。想通後,又繼續將心中的想法轉換成文字,輸入到文檔裡。就這樣寫寫停停,不知不覺,窗外的天漸漸變了顏色。當清晨的第一縷曙光躍進窗內時,他也完成了方案初稿。
將文檔妥善保存在電腦裡,他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一邊揉着難受的脖子,一邊朝窗外看了看。
雪已經停了,屋外從上到下全都覆蓋着一層白色,放眼望去,當真是純潔無暇。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聽見了一聲鳴笛。因爲時間太短,他根本來不及分辨那到底是警車,還是救護車。但不能否認的是,因爲這個“錯覺”,他心裡忽的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不,應該說,早在半夜驚醒的時候,他就已經覺得有些不安了。
望着灰濛的天空,顧流光緊緊地皺起了眉。
雖然晏東霆說過顧婕會承認一切,但他還是擔心,擔心這件事會有什麼變數。
倏然,他放置在電腦旁的手機劇烈地震動了起來。
晏宅。
“你說什麼?!”聽完電話那頭急匆匆的陳述後,靠在沙發上小憩的晏東霆震驚地睜開眼,翻身坐起來。
“嫌疑人現在正在送往國道235附近的榮嶺醫院,她看上去撐不了多久了,你趕緊過來一趟吧!”
“好,我馬上到!”
晏東霆披上外套衝出門外,他來到車庫,打開門上了車,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撥通了一串號碼。
令他意外的是,電話響了兩聲就被人接了起來。
“你怎麼醒了了?”似是沒想到這個時間會接到他的來電,顧流光顯得十分驚訝。
“你趕緊換上衣服,到學校門外等我,我現在立即過去接你!”晏東霆沉聲說道。
似是感覺到情況不對,顧流光應了一聲,乾脆利落地掛掉了電話。
晏東霆隨即踩下油門,將車子飛一樣地駛了出去。
此時天剛泛白,路上幾乎沒什麼車輛。出了小區後,可以說一路暢通無阻。晏東霆見狀,便不顧一切地將車速直線上提,原本需要將近一個小時的路程,竟被他生生縮短了一半的時間,不過二十幾分鍾,他就抵達了顧流光所在的學校。
而此時,顧流光也早已等候在了學校大門外。
“吱——”
刺耳的剎車聲惶然響起,車輪捲起的冰屑和冷風撲在了顧流光臉上,令他難受地眯了眯眼。
晏東霆搖下車窗,表情無比凝重:“上車,快!”
這樣的陣勢多少透着點詭異,但顧流光還是迅速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矮身坐了上去。待他繫好安全帶後,晏東霆便發動車子,載着他朝前開去。
或許是有了顧流光在身邊的緣故,晏東霆的車速沒了來時的瘋狂,顯得平穩又小心。出了校區,顧流光看了看他們前進的方向,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西區,榮嶺醫院。”
顧流光聽後,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醫院?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晏東霆沉聲道:“我剛纔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說夜裡國道235發生一起車禍,有輛車衝破防護欄墜到了坡底,那個開車的人,是……”頓了頓,他深呼吸一口氣,說道:“是顧婕。”
顧流光臉上頓時血色全無:“怎麼會是她?!”
晏東霆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道:“別怕。”
顧流光顫聲問道:“那他們有沒有說她現在是生是死?!”
“他們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只說了她正在被送往醫院搶救的途中,情況並不是很好。”晏東霆說道。
顧流光閉緊雙眼,擡手按住狂跳不已的胸口。
難怪他半夜會猛然驚醒,難怪他總是若有若無地聽見鳴笛聲,難怪他會那麼的不安。儘管那個女人這麼多年來從沒把他當做兒子看待,也從沒給過他和寧寧一天的好日子,但那畢竟是與他血脈相連的、這個世界上他唯一的親人,她出了事,他還是會有感應的啊……
將他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晏東霆遲疑了一下,安慰道:“她會沒事的。”
顧流光喃喃道:“國道235,那是通往G市的路,她……是想要逃跑嗎?”
晏東霆聽後,心裡頓時沉了沉。剛剛警方在電話裡並沒有說明事故發生的原因,他也沒有多問,此刻細想起來,不由有些心驚。昨天他才警告過顧婕不要逃跑,顧婕也答應了要認罪,然而夜裡她卻出了這樣的事,難道……這一切並不是巧合嗎?
【你以爲沒有了我,你們就能過上安逸的日子了嗎?】
腦中回想起那天顧婕說過的話,晏東霆背脊一涼。
難道……她打算利用自己的死,再一次地讓流光怨恨他、離開他嗎?
不敢細想這其中的因果,晏東霆只得握緊了顧流光的手:“不論如何,先到醫院看看情況再說。”
顧流光深呼吸一口氣,低聲應道:“恩。”
榮嶺醫院。
晏東霆的車是跟隨着救護車和警車一同駛入醫院大門的。隨意找了個車位停下後,兩人就一前一後跳下車,朝着那輛救護車奔去。
來到車前時,救護人員剛好將傷員轉移到擔架車上,正要趕往搶救室施行搶救。來不及和警察打招呼,他和顧流光便連忙跟了上去。在將擔架車推進手術室裡時,顧流光透過空隙,看清了那個人的臉以及她臉上縱橫刺眼的鮮血,雙腿頓時一軟,幾乎要站不穩了。晏東霆連忙撐住他,拉過走在末尾的那名醫生急聲問道:“這是國道235車禍的傷員對嗎?她情況怎麼樣?”
“是的,”那名醫生回道,“你們是家屬嗎?”
顧流光慌忙點頭道:“我是!”
那名醫生道:“病人有沒有藥物過敏史?”
顧流光快速道:“沒有!”
“好。”醫生點了點頭,快速地說道:“病人情況很不樂觀,但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施行搶救的,請你們在外面耐心的等候。”
顧流光眼眶一熱,低聲道:“拜託你們了。”
醫生搶救室的門在兩人眼前關上,紅燈亮起,原本喧鬧的醫院走廊頓時變得安靜下來。顧流光再也支撐不住,靠在晏東霆身上,將臉深深埋入他懷中,藉以掩住臉上流露出的痛苦。
“她不會死的,對吧?”顧流光悶聲問道。
晏東霆扶住他,張了張嘴,很想說點什麼,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最後,只能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輕輕地嗯了一聲。
忽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裡響起,晏東霆和顧流光一齊循聲望去,刑警大隊隊長王豪帶着兩名警察也往這裡趕了過來。
見到王豪,顧流光臉色變了變,小聲說道:“他們爲什麼會來?”
來到兩人面前,王豪朝晏東霆點了點頭,道:“你們來得還挺快。”
晏東霆記起警車是跟着救護車一起開進來的,便問:“王警官是從事故現場趕過來的嗎?”
王豪道:“沒錯。”
“剛纔來時太匆忙,沒有來得及詢問事故發生的原因。王警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晏東霆沉聲問道。
王豪卻不回答他,而是問道:“關於這場事故,我正好也有些事想要諮詢一下晏總。”
聽出不對,顧流光皺緊眉頭,出聲問道:“怎麼交通事故也歸刑警管嗎?”
王豪笑了笑,說:“當然不是,交警有交警的職責。我們之所以會介入,是因爲確認她就是東田公司資料失竊案的犯罪嫌疑人,跟晏總有着莫大的關聯。當然,這也是我連夜通知晏總來這裡的目的。”說完,王豪深深地看向晏東霆,道:“我很想知道,爲什麼她在重度昏迷的情況下,還能背出晏總的手機號碼呢?你們兩個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顧流光聽後驚了一下。晏東霆面不改色說道:“她只記得我的號碼我也感到很意外,至於我們兩個之間的恩怨,那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如果王警官有興趣,等手術結束後我會詳細告訴你。”
“好,”王豪點點頭,眼裡閃過一道犀利的光芒,繼續追問道:“這場交通事故發生的時間大概是在今天凌晨三點二十五分,請問晏總那個時候人在哪裡?在做什麼事?身旁有沒有目擊證人?”
晏東霆坦然道:“我在自己家裡休息,沒有目擊證人,但小區有監控錄像可以證明我回到小區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
王豪說:“很好,監控錄像我們會去取樣調查的。”
聽着他們的對話,顧流光只覺得心裡一片慌亂:“你們懷疑他?難道這場事故不是意外嗎?”
“很難說。”王豪別有深意的說道,“雖然犯罪嫌疑人被救上來的時候滿身都是酒氣,但是你們也知道昨夜下了一場大雪,事故現場的很多痕跡都被掩蓋掉了,而且那段路的路面監控前兩天也因爲故障,沒有辦法拍下事故發生的場面,所以到底是不是意外,還得等現場的勘查結果出來才能確定。當然,如果犯罪嫌疑人能夠脫離危險,詢問她是最快的解決方式。在那之前,所有與她有關的人都會有嫌疑。”說這話時,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晏東霆。
忽的,手術室的門被人從里拉開,一名護士匆匆的從裡走了出來,對衆人問道:“請問誰是晏先生?”
晏東霆立即回過身道:“我就是。”
“病人傷勢惡化,她拒絕了我們的搶救,堅持要見您一面。”護士朝他點點頭,說道:“您快跟我進來吧。”
聽到這樣的消息,衆人都無比震驚。
顧流光忙道:“那我呢?”
護士頓了一下,說:“她只要求見晏先生一個人。”
晏東霆安撫地拍了拍他,道:“我去去就來。”說完,就掰開了顧流光的手,跟着護士走進了搶救室裡。
身邊沒了可以支撐的力量,顧流光從頭涼到腳心,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手術檯上,顧婕滿身狼狽地躺在那裡,頭髮因爲沾染了鮮血的緣故,緊緊地貼在頭皮上。雖然她臉上的血跡已經被醫生擦乾淨了,但依然能看清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或許是因爲在承受着巨大痛苦的關係,她瞪着頭頂的手術燈,大口大口喘着氣,眼神近乎渙散。
走到手術檯邊,他沉聲道:“我來了。”
聽到他的聲音,顧婕的眼前恢復了一些神彩,她努力地擡起緊握的拳頭,朝晏東霆的方向伸去。
晏東霆心裡猛地一跳,下意識地接住了她伸過來的手。拳掌相交的一瞬間,她用盡身上所有的力氣,鬆開拳頭緊緊地握住了晏東霆。與此同時,晏東霆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被塞到了自己的掌心裡。
“你——”她張了張嘴,從喉嚨裡發出一個奇怪的音節。
晏東霆連忙彎下腰,湊到她脣邊,問道:“你想說什麼?”
“你……”她努力地說道,“保……保……護他……”
儘管知道她從未好好盡過母親的職責,但這樣耗盡生命的託付,還是沉重得讓晏東霆爲之一顫。他握緊手中的東西,啞聲道:“……你放心,他一直是我的命,無論如何我都會護他到底。”
得到他的承諾,顧婕安心地閉上了眼,手軟軟地垂落了下來。“滴”的一聲,心電圖瞬間變成一條直線,有兩道水痕從她眼角應聲滑落,沒入了她染血的鬢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