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因爲夜裡下過雪的關係, 此時的天色雖已大亮,但依然顯得十分的陰沉,像是隨時又會再來一場大雪。晏東霆開着車, 載着顧流光, 緊緊地跟在王豪的警車後面, 朝事故現場開去。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顧婕的死的影響, 自打從醫院離開之後, 顧流光就一直安靜地坐在副駕駛上,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異樣的沉默令車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終於,晏東霆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顧流光回過神來, 意味深長地道:“我在想, 她的死到底是不是意外。”
鬆了一口氣, 晏東霆說道:“是不是意外,等到現場看過再說。”
顧流光忽的問道:“你剛纔告訴王警官的話是不是真的?她把你叫進去, 真的只是讓你好好照顧我嗎?”
從上衣口袋裡翻出一把鑰匙,晏東霆朝他遞去,沉聲道:“確切的說,是‘保護’。”
顧流光渾身一震,小心翼翼地將那把鑰匙接了過來。
“這是她臨死前塞到我手中的, 因爲不知道她的用意, 所以剛纔我一直沒有在王警官面前把它拿出來。”
鑰匙上還保留着一絲溫熱, 似是晏東霆的, 又似是顧婕的。將鑰匙緊緊握在手中, 顧流光遲疑着問道:“你會在明知道車子剎車壞了的情況下,還開車上路嗎?”
頓了頓, 晏東霆答道:“不會。”
“那麼她也不會——”話音未落,被遺忘的記憶碎片便隨着這個答案,清晰地浮現在了顧流光的腦海中,霎時奪去他臉上所有血色。
察覺到一絲異樣,晏東霆問道:“怎麼了?”
撐住頭,顧流光苦笑了一聲:“原來是這樣。”難怪剛纔在醫院聽到王豪提起剎車壞了的時候,他就隱隱有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原來——
“翠屏山谷的那場車禍,你還記得嗎?”顧流光問道。
想起那場車禍,晏東霆的目光瞬間沉了下來:“當然記得。”
顧流光道:“那時候我的剎車……似乎也是壞的。”
“你說什麼?!”晏東霆手下一滑,車身險些擦到路旁的防護欄。手忙腳亂地將車穩住,他難以置信地道:“你剛纔說的——你確定?”
“我不確定。”顧流光閉起眼,道:“我只記得在與那輛車撞上的時候,我雖然已經拼命地踩住了剎車,但車子並沒有減速成功。”
“從影視基地裡出來的時候,你就沒有發現剎車是壞的嗎?”晏東霆又驚又怒地問道。
顧流光臉色變了變,“我當時一心想死,一直踩着油門,根本就沒注意到……”
尋了個地方緊急把車停下,晏東霆立即取出手機,給馮毅撥去電話。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
用力錘了一下方向盤,晏東霆紅着眼低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一心想死就能不顧一切嗎?你就恨我恨到這種地步?!”
他的話就像一記悶拳,狠狠的打在了顧流光心上,令他痛不欲生。
不顧一切……是啊,他那時候的確是失去了理智,也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那個轉角出現意外,把其他的人給牽扯了進來。如果當初能夠預知到結果,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那個地方,也不會坐上那輛車。
“你不是想知道我每一次把你救回來之後心裡都在想些什麼嗎?好,我現在告訴你!”抓起他的手緊緊按在心口,晏東霆道:“這裡在滴血,就像你身上的每一道傷口一樣!”
“你們總說我很自信你沒有辦法離開我,但是又有誰知道我心裡到底有多害怕?我只有緊緊地拉住你,看着你,才能杜絕掉一切失去你的可能。可你總有辦法傷害自己,好像根本就沒有在乎過誰!”
心頭一顫,顧流光啞聲道:“對不起……”
晏東霆嘆道:“我不是在逼你承認什麼,也不是在責怪你。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你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有古德、納納、唐謙,甚至是你的那些同學,我們都希望你能夠精彩而漂亮的活着。”
想起古德出院那天,那些默默守候在醫院外的粉絲們,顧流光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崩潰地道:“別再說了,我知道我錯了……”
曾經無論如何也不願低頭的人,此刻終於放下了維持多年的自尊與驕傲,彷彿脆弱得不堪一擊。將他拉入懷中,輕撫着他的後頸,晏東霆沉默着什麼都沒有說。
然而,這樣無聲的安慰卻像一把大火,將顧流光積壓在內心中的苦悶和不甘,以及目睹最後一個親人逝去的痛苦,徹底引燃了起來。
將額頭抵在晏東霆的肩上,顧流光緊緊握着那把鑰匙,發泄一樣地大哭着。
【在外面不許叫我媽,否則我撕爛你的嘴!】
……
【考得再好有什麼用?你不還是個賠錢貨?】
……
【你想帶她走你就走,我就不信,就憑你也能養活這個拖油瓶。】
……
【你的眼睛很像你父親,但是我真恨不得把它們都挖出來,讓你永遠都不能再那樣看着我。】
……
【她讓我照顧好她的兒子。】
腦海中,過往的一切,猶如走馬燈一樣,一幕一幕地變幻着。曾經那樣鮮活的音容,那樣不願提及的往事,如今都已成了不能重來的舊夢。
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想要的東西無論如何都要努力地抓住。否則一旦失去了,就沒有機會再擁有了。
想到這裡,顧流光的情緒終於漸漸的平復下來。
“謝謝,我感覺好多了。”他悶聲說道。
心裡一鬆,晏東霆道:“以後,不要再說出一心想死這樣的話來了。”
“再也不會了。”顧流光道,“我向你保證。”
他會好好把握住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包括朋友,包括親人,包括機遇,也包括……面前的這個人。
萬般疼惜地揉了揉他的頭髮,晏東霆眼裡透出一絲欣慰:“那就好。”
手機倏然響了起來,晏東霆放開顧流光,拿起手機看了看。看到來電人顯示是馮毅,他立即接通了電話,問道:“馮毅,去年翠屏山谷的那場車禍是你全權處理的嗎?”
沒想到他劈頭就問那場事故,馮毅愣了愣,隨即答道:“是的。”
“那你還記不記得流光當時所開的那輛車剎車是好的還是壞的?”
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馮毅頓時緊張了起來:“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看了神色恢復正常的顧流光一眼,晏東霆沉聲說道:“我懷疑當時有人在那輛車上動過手腳。”
“怎麼會!”馮毅一驚,“您等等,我找一找事故認定書,一會兒再聯繫您!”
十分鐘後,馮毅的電話再次回了過來。
“事故認定書上說那輛車的剎車的確是鬆動的,但是沒有明顯的人爲破壞跡象,而且因爲事故發生的地點是在轉彎處,流光超速行駛,山上又有落石,所以最終被交警認定爲是疏於檢查而造成的車輛故障。”密封的車裡,馮毅的聲音顯得有些沉重。“抱歉。當時我忙於處理其他事,竟沒看到這個細節。”
車輛故障?晏東霆皺起眉,問道,“那當時負責這輛車的人又是誰?”
“我記得是一個叫吳標的司機。”顧流光說道。
乍然聽到顧流光的聲音,馮毅有些意外,隨即便接口道:“沒錯,是他。不過出了事故之後沒幾天,他就以失職爲理由,向我提出了辭職。”
晏東霆和顧流光都是一驚。辭職了?這場事故責任根本就不在他,他何必要辭職呢?除非……
“你立刻派人找到他,把剎車的事問清楚!”晏東霆厲聲道。
“好,我馬上就去!”馮毅沉聲應道。
放下手機,晏東霆渾身都散發着懾人的寒意。如果剎車真的被人動過手腳,那麼,他就不得不重新審視去年發生在翠屏山谷的那場車禍了。
那場事故發生之後,他曾向小喬仔細瞭解過情況。小喬告訴他,起因其實很平淡,不過是因爲李怡然拍戲無法進入狀態,惹惱了導演利洪飛,被利洪飛當場無情訓斥,並讓流光來給她親自做示範,所以纔會突然對流光發難,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相處這麼多年,他很瞭解顧流光。如果不是別人先挑釁,流光是不可能會主動與人發生衝突。更何況,他與流光的關係在圈內本就不是什麼秘密,拋去白樺影帝這個頭銜不談,憑他的面子在那,還從來沒有誰敢在流光面前那樣放肆過,就算是華恆的少當家華付天也一樣!而作爲華付天的新寵,李怡然不可能不明白這一層關係,但她卻不惜以撕破華恆和東田的臉皮爲代價,狠狠地捏住流光的軟肋,在衆人面前那樣折辱他,到底是爲什麼?
難道真的只是因爲想要拋開華恆這棵大樹,攀上東田和他而已麼?
還是說,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她這麼做的?
可是,誰會清楚的知道流光和他之間存在什麼樣的矛盾呢?
又是誰會恨不得讓流光去死的?
發動車子朝前繼續開去,晏東霆意味深長地道:“看來,我們有必要再見一見李怡然。”
顧流光愣了一下,隨即從他的話裡反應過來。鬆動的剎車,穢語的刺激,這兩樣東西看似毫不相干,但卻又息息相關。若是他那天沒有和李怡然發生衝突,那麼又會是誰開着那輛車離開片場?是小喬?還是那個叫吳標的司機?
視野中再次出現那輛藍白相間的警車,顧流光倏然有了一種詭妙的預感。
他覺得,好像只要找到了李怡然,一切答案都能解開。不管是他的,還是他母親的。
掌心裡,那把銀色的鑰匙變得異常滾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