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嶺交警支隊監控中心裡, 氣氛格外的凝重。所有人都圍靠在電腦前,屏着呼吸觀看一段僅僅只有五十三秒的路面監控視頻。
凌晨時分,昏暗而寂靜的公路上, 兩道亮眼的車燈在鏡頭前快速移動着。開在最前面的, 是一輛銀色的轎車, 車速已然完全超過了監控路段所規定的界限, 給人一種慌忙逃命的感覺。而緊跟在它後面的, 是一輛幾乎要融入夜色中的黑色轎車,雖與前方的銀色轎車保持着一定距離,但可以看出車速與銀色轎車一致。
開了一會兒, 後方的車輛忽的加快了車速,朝着銀色轎車死死逼近。兩輛車眼看就要撞上的時候, 前方的銀色的轎車似是察覺到什麼, 立即加快了速度, 與黑色轎車拉開了距離。
然而,衆人並絲毫沒有放鬆的感覺, 因爲短短的五十三秒裡,這樣的情況就出現了三次。兩輛車時而靠近,時而疏遠,就像是兩個調皮的孩子在嬉戲玩鬧。
可是衆人都知道,這不是遊戲, 這是一場生死角逐。
看完監控後, 許原沉聲道:“放慢速度再播一次。”
偵查員依言將視頻放慢了五個倍速, 再一次播放了起來。
速度被刻意放慢, 畫面裡的情形更加直觀地展示在了衆人面前。衆人發現, 黑色轎車每一次的靠近,時間和速度都把握得恰到好處。但正是這個恰到好處, 顯示了它的別有用心。
許原道:“把畫面放大,降一個倍速再播一次。”
視頻被放得更慢了,原本疾馳的兩輛轎車,此刻在衆人面前就像兩隻緩慢爬動的烏龜。
忽的,許原道:“暫停!”
偵查員迅速按下停止鍵,畫面停留在了兩輛轎車靠近的瞬間,從車燈中照射出來的光渲染了整個鏡頭,令畫面完全看不真切。不等許原開口,偵查員立即對視頻做了處理。隨着數據的調整,隱藏在強光之下的車牌與標誌終於露出了本來的樣貌——
這兩輛車,正是顧婕出事的那輛銀色豐田,以及許原所推斷出的飛馳A-7型號轎車!
而更讓衆人驚喜的是,在黑色轎車駕駛座的位置上,也現出了一道人影!雖然鏡頭只拍到了一點下巴的輪廓和一隻緊握着方向盤的手,但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非常重大的突破了!
“沒錯,就是他!”許原用力拍桌,指着屏幕道:“馬上查一查這傢伙到底是誰!”
偵查員立即用電腦搜索起來,兩分鐘後,他臉色難看地看向許原,道:“隊長,這個車牌號不存在,是假的!”
“媽的!”許原怒罵一聲,吼道:“去,立即聯繫市內所有收費站,務必要在24小時內把這輛車給我揪出來!”
“是!”
深呼吸一口氣,回身面對顧流光等人,許原凝聲道:“可以確定了,這起事故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謀殺。”
用力抓緊晏東霆的手臂,顧流光猛然想起顧婕臨死前交出來的那把鑰匙,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謀殺?難道,那把鑰匙是在向他們傳遞兇手的信息嗎?
誰知王豪卻開口說道:“不,還不能確定爲謀殺。你們忘了嗎,在把死者救起來的時候,救援人員曾說在她身上聞到了酒氣。”
經王豪這麼一提醒,衆人都從震驚中緩過神來。
“王隊說得對,僅靠我們手上這點證據是不足以給案子定性的。”秦法醫說道,“這件案子最不利的地方是事故路段沒有監控,若那人一口咬定是死者酒後違規駕駛,他踩下剎車不過是自保,我們也拿他沒有辦法。”
眼看着已經撥開的迷霧再次合攏,顧流光忍不住將手伸進口袋裡,想要把那把鑰匙拿出來。察覺到他的意圖,晏東霆暗中緊握住他的手,冷靜地問:
“那現在該怎麼辦?”
許原道:“不論如何人都必須要抓,即使事故與他無關,他也是唯一可能目睹事故現場的人。還有銀色豐田車的車主,車是他借給死者的,剎車的鬆動想必也與他脫不了干係。你們放心,抓人的事就交給我們,48小時之內,我們一定能把人抓到局裡來!”
“我和王隊現在立刻趕去殯儀館給屍體做進一步的解剖檢驗,要想證明是不是謀殺,只能從屍體上入手了。”秦法醫說道。
跟着刑警的車離開交警支隊大門的時候,顧流光和晏東霆都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雖說在事故現場時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他們誰都沒想到顧婕的死因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錯綜複雜。但更讓顧流光接受不了的,是監控錄像裡那貓捉老鼠一樣的畫面。
就如同他不信顧婕會在明知剎車壞了的情況下還開車上路一樣,他也不信這起事故是酒後駕駛造成的意外。
到底是誰,會用那樣極端的方式將他的母親逼上絕路?
緊緊握住那把鑰匙,顧流光咬牙質問道:“你剛纔爲什麼不讓我把鑰匙交出來?你知不知道那可能是她留給我們關於兇手的訊息?”
晏東霆面色異常冷峻:“監控視頻都無法判定案件性質,你認爲僅憑一把鑰匙,就能確定這是一起謀殺案件嗎?且不說鑰匙上現在都是我和你的指紋,如果鑰匙能明確指出兇手的身份,她又爲什麼不把鑰匙交給警方,而把鑰匙交給我?如你所說,鑰匙很有可能代表是在傳達兇手訊息,但也有可能代表的是別的寓意。若是後者,你貿然拿出來,只會影響警方的判斷,不會有任何的好處。”
顧流光不甘心地追問:“那鑰匙留在我手上又有什麼好處?”
晏東霆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就不想知道它到底能打開哪一把鎖嗎?”
顧流光愣了愣,說:“你的意思是,我們自己查?”
“恩。”晏東霆微微點頭,“我想,她把它交給我恐怕也是這個意思。”
看向窗外,顧流光心中滿是困惑。對啊,如果她真的是被人殺害的,爲什麼不在被人救起來的時候立刻就把兇手的名字告訴警方呢?
還是說,這其中存在着一些不能被警方知曉,但卻與他和晏東霆密切相關的隱情?
想到這裡,顧流光忽地向晏東霆問道:“你……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調查我母親?”
晏東霆坦然答道:“是。”
“那她平時在哪裡活動,身邊都有什麼人,跟誰結過仇,你都知道嗎?”
晏東霆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她出獄之後的這幾年都在西城的幾個賭場來回活動,身邊接觸的人很雜,有富商有官員也有地痞,那裡不論是誰,都會尊稱她一聲‘顧姐’。”
“是嗎……”顧流光嘲弄地笑了笑,“她果然還是離不開那種地方。”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能在那個地方獲得那樣的地位,說明她很有交際手腕,不會輕易與人結仇的。”晏東霆說道。
是啊,她的確很懂把握機會,每一次都能又狠又準地擊中他的軟肋。深呼吸一口氣,顧流光問:“那如果是爲財呢?”
晏東霆道:“這倒是最好的解釋,那種地方魚龍混雜,各個階層的人都有,所有的紛爭都是因爲錢財而起。可是,兇手如果是爲財,又何必大費周章佈置那麼多,直接殺了她不是更好?”
聽着晏東霆的分析,顧流光若有所思。
兇手既不爲仇,也不爲財,那又是爲了什麼?先是弄壞剎車,接着是在公路上對顧婕步步緊逼,上演一場“生死時速”,如此費盡心機,如果不是恨極了她,那麼就是心理變態。
想到監控視頻裡那經過處理後顯露出來的身影,顧流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感覺到他的不安,晏東霆騰出手,安慰地握住他緊攥的拳頭,安慰道:“放寬心吧,警方已經在追了,一定能把人抓到的。”
沉沉地吐出一口氣,顧流光應道:“我知道。”但他心內不知爲何總隱隱感到不安。
看向窗外,發現車子正行駛在返回市區的路上,顧流光問:“去哪兒?”
“回公司開會。”晏東霆道。
顧流光低頭想了想,道:“帶我去見古德。”
晏東霆看了看故作冷靜的他,沒有說話,手上卻調整了行車路線。半個小時後,兩人平安抵達了公寓的地下停車場。
顧流光推開門就要下車,晏東霆叫住了他:“開完會後我會到這裡來接你,你別亂跑。”
“知道了。”頓了頓,顧流光皺起眉,遲疑地道:“你……真要自己去填補那些損失?”
“這是我布的局,我會負責到底。”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顧流光推開門下了車,朝前方的電梯走去。
晏東霆坐在車裡,一直目送着顧流光進入電梯後,才調轉車頭朝公司疾馳而去。
剛駛出小區,晏東霆放在外套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取出手機接通電話,那頭劈頭就問:
“晏東霆,你現在在哪裡?”
是唐謙。
“回公司的路上。”晏東霆答道。
唐謙急聲問:“那顧流光呢?”
晏東霆道:“現在應該跟古德在一起。”
唐謙似乎鬆了一口氣,聲音隨後沉了下來,肅聲問道:“A市那邊是不是出事了?”
“你怎麼知道?”晏東霆微微一驚,隨即從他話語裡察覺出什麼,反問:“你不在A市裡?”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唐謙聲音裡帶着不容反駁的嚴厲。
晏東霆頓了頓,答道:“是,顧婕今天凌晨的時候因爲交通事故死了。”
唐謙毫不驚訝,問道:“是意外吧?”
將車窗微微打開,刺骨的寒風猛地灌了進來,晏東霆眯起那雙銳利冷峻的眼,答道:“警方初步認定爲謀殺。”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唐謙凝重無比的聲音:“兇手是誰?”
“還不知道,警方正在查,但是偵破難度比較大,現場留下的證據太少了。”
唐謙試探着問:“與你無關吧?”
苦笑一下,晏東霆答道:“當然與我無關。”
似是鬆了一口氣,帶着一絲對好友的愧疚,唐謙略微有些生硬地轉移話題道:“流光怎麼樣,情緒還好麼?”
“不太好。”晏東霆道。
“他那性子容易鑽牛角尖,你耐心一些,多陪陪他。”唐謙放緩了語氣,“他好不容易纔肯放下一切面對你,別白費了之前的努力。”
“我知道。”晏東霆道,“我有分寸。”
“關於顧婕的案子,等我回去之後,你把你知道的所有細節都告訴我。”唐謙說道。
想起顧婕臨終前的話還有那把鑰匙,晏東霆凝聲道:“好,我正好需要你的幫忙。”頓了頓,他問:“你現在在哪裡?怎麼突然離開了A市?”
唐謙並沒有把自己外出的目的告訴晏東霆,只是道:“我現在正在趕回A市的路上,大概會在夜裡10點之前到,有什麼話等我們見了面之後再細說,記得到機場來接我。”說完,就掛掉了電話。
聽着耳機裡嘟嘟的忙音聲,晏東霆緊緊地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