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街建築工地旁的危房內安靜得像一潭死水,裡頭到處都充斥着煙味、汗味,要不是偶爾能聽到幾聲敲擊鍵盤的響聲,估計路過的民警都能把這當成案發現場。
“小唐,那馬子的電話拿到了嗎?”
突然一聲大吼,把危房內的人都嚇了一大跳,幾個包夜通宵的傢伙迷迷糊糊的擡起頭,看着挺直了身子的於駿,隔了半晌,發出鬨然大笑。
老闆的臉色非常難看,他拍拍手說:“差不多到點了啊,還有十分鐘,準備下機啊,外頭還有人等着。”
電腦室裡陸續有人站起來準備離開,於駿卻瞪大了眼盯着眼前的十四寸球形顯示器,心下一陣疑惑,這是怎麼一回事?
透過屏保程序的反射,他看到坐在他位子後頭有個滿臉青春痘的女孩,正拿着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瞅着他,嚇得他一下踉蹌差點滑到桌子底下去。
等等……不對啊!
於駿定了定神,瞧着顯示器裡的反射,那裡頭的他年輕了少說有十歲,清俊的臉孔上多了幾分青澀,少了幾分成熟,而嘴脣上留着的極有個性的小鬍鬚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淡淡的絨毛。
頭上那凌亂中帶着次序的髮型變成了規矩的板寸,原本該穿在身上的絲印襯衫變成了厚實的白色羽絨衣,許琳送給他的銀手鍊不翼而飛……別,別開玩笑啊!
於駿慌張的晃了晃鼠標,飛快的將指針移動到屏幕的右下角點開:一九九八年一月二十一日七點五十分?嗯,啊!一九九八年一月二十一日七點五十分!!!
現在不該是二零一零年的四月十五日嗎?
於駿一陣心慌意亂,趔趄着跑到廁所,擰開水龍頭,對着腦袋就淋。冰冷的自來水順着頭頂浸到脖子裡,讓他打了個寒戰。
等他一擡起頭,廁所洗手池上方的圓鏡更加清晰的印出於駿十八歲讀高三時的模樣。
做夢,一定是做夢!
於駿渾身發抖,毫不猶豫的一咬牙輪圓了膀子朝自己臉上就是一巴掌。
“好疼!”
於駿看着境中的自己一陣恍神。
不是做夢,那麼難道……是重生?
於駿心裡一陣亂跳,時常在網上各大書站看小說的他對這詞絕對不陌生,可是見過被雷劈的,見過掉下水道的,見過被外星人抓去的,見過被車撞的,見過被神仙妖怪錯誤執法的,可見過喝口可樂就重生的嗎?
於駿腦子裡最後的印象就是在網吧裡,正指揮着工會裡的人在幹架,順手拎了瓶可樂往嘴裡灌,那可是自家任職的連鎖網吧啊,不帶摻藥的!
可這老古董的十四寸球面顯示器,操作系統上顯示的時間,鏡中年輕了至少十歲的面容,無不在證明着……那瓶可樂鐵定摻藥了。
唉,人生啊,不就是百轉千回的嘛,這次算是……回了?
於駿心情複雜難明的走出廁所,卻見原先坐着的機位上已經有了別人,就往外走。
門口站着那雀斑妹,於駿一看就想繞道,她忙貼上來:“哥……”
“我不是你哥,你是我哥!”於駿扔下句話,掉頭就走。
雀斑妹無比失落的看着於駿的背影,往地上啐了口:“沒膽鬼!”
於駿走出建築工地纔想起來,那間電腦室的老闆好像就姓唐,而包夜的人中就那位雀斑妹是唯一的女性。
這事鬧的!
於駿搖了搖頭,下意識的伸手去口袋裡摸煙,纔想到十八歲這年的他還是乖乖牌,別說煙了,連酒除了逢年過節時長輩敬酒喝兩杯,平常都不沾。
這要直到從雲廣科技大學畢業,才染上抽菸喝酒的毛病,後來想戒卻是戒不掉了。
於駿嘆了口氣,走到附近一家纔開門的雜貨鋪買了包煙。老闆瞅着他臉上那紅彤彤的巴掌印直笑:“女人打的?”
“我自己打的。”於駿說完後,就拆開煙坐在雜貨鋪的臺階上,點上吸了口,回想着往事。
於駿生在嶺西省雲廣市,大學畢業先是進入一家電腦銷售公司的硬件維護部工作,幹了兩年後,就被朋友邀到一家小型的連鎖網吧做技術總監。乾的活比驢多,掙的錢比民工少,朋友口口聲聲說是有分紅,從來沒見過。
好在於駿家裡還算殷實,要不然這日子就沒法過了。就這樣稀裡糊塗的活到了三十歲,日子不算好,可也不壞,眼瞅着交了首付準備把房給裝修了結婚,誰知道上演了這麼一出。
人家那趕上重生的不是倒了半輩子黴,就是胸懷大志不遂,我一介良民我憑什麼啊?
於駿鬱悶的大口吸菸,想:倒是現在該怎麼辦?
網上看的小說裡那重生的主角那是個頂個的風光,出門就能撞上開寶馬法拉利的美女,連不用多說,就那眼神一瞥,那美女都跟502似的,粘上來甩都甩不掉。主角還非得一個勁的往外推:“別介,我有女朋友了……”
“我做小的還不成嗎?”一般情況下那美女都會這麼說。
於駿想着就往大街上瞧,嗬,別說寶馬了,瘸腳馬都沒有,法拉利更是看不到影子,倒是苦力有一排,正拉着板車往建築工地走。
那些主角的身家更是驚人,老子不是世界首富,就是全國首富,手一張那就是五百億,縮回來握成拳頭……那是一千億。
而我呢,於駿摸摸口袋,買了包煙,剩下還有五毛。
要是趕在九七年初,那還能趁着亞洲金融風暴發筆橫財,可這都九八年了,這場風暴過去一半了,印象中這會兒香港政府差不多就要動手回擊了,入場也是陪練。再說就算想貼着臉往上趁,這本錢……五毛翻一倍是一塊,翻十倍也才五塊啊。
要不找關係弄塊地屯着?九八年這地價可是便宜啊,而且還沒實行招拍掛制度,基本上都是暗箱操作,別的不說,這就算是巴掌大塊地屯到零七零八年那也是天價了吧?可這關係哪兒找呢?土地局咱可不認識人。
於駿越想越憋悶,忍不住心裡長嘆:老天啊,你讓咱重生,就不能順帶的往兜裡塞張空白支票嗎?
天空一片晴朗,沒反應,於駿無奈的打了個哈欠,這纔想起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這都通宵了一天,實在有點累得慌,就趕緊站起身往家裡走。
回到位於雲廣地委大院的家裡,於駿看到桌上的紙條和同時出現的十塊錢,知道是母親林淑蓉留的午飯錢,心想:這要是攢一個月,倒也有三百,就是怕肚子受不了。
拿着錢往口袋裡一塞,於駿倒頭就睡……
“咚咚咚!”
一陣拍門聲把於駿給吵醒了,他往牆上掛着的石英鐘一看,才睡了四個小時不到,這心裡就有氣,衝着門就吼:“誰啊?”
“王冰!”
“啪!”於駿拉開門,一把拽過嘻皮笑臉的王冰,順勢就個過肩摔,把這小子直接的摔倒在地板上。
“於駿……”
王冰那張英朗的臉孔上出現痛不欲生的表情。
於駿抖着腳瞧着年輕了十二歲的王冰扶着腰在喊疼,這個打小就和他廝混在一起,同個大院裡長大的小子,心裡就好笑,這小子這時還完全沒幾年後那種雅痞氣質,雖說中專實習加畢業都快一年多了,臉上還掛着稚氣。
“你這個招呼打得有點過了啊。”王冰扶起來撐着沙發扶手,後怕的說。
“找我什麼事,快說?”於駿抱着雙手打量着包得跟個熊貓般嚴實的王冰。
“你昨天不是讓我叫你去上網嗎?”王冰揉着腰問道,“改主意了?”
“上網?”於駿一愣。
“是啊,電信局新開的營業廳不是能上網嗎?我還告訴你啊,今天我問我老子要了一百,我請客。”王冰得意的說。
“走,去看看。”於駿心裡一動,推着王冰出門。
兩人趕到中華路電信營業廳時,裡頭早就堆滿了人,這外頭都還站着十好幾個伸長了脖子的。估計想要排上號,得等到六點關門的時候了。
王冰埋怨道:“要不是等你,怎麼可能沒機位?”
“別往我身上扯,這都是命中註定。”於駿沒好氣的回了句,心裡卻有些觸動。
印象中九八年中的時候雲廣的網吧才陸續出現,比別的地方晚了半年,每臺電腦的上機費在十二塊錢左右,絕對是暴利行當。
幹這個倒是不錯,之前在連鎖網吧做了幾年,熟門熟路的,就是差些本錢。
想到這裡,於駿的眼睛就往王冰臉上轉,看得他直發毛。
於駿摸了摸口袋,發現煙忘在家裡了,就伸手說:“拿根菸來抽。”
王冰一聽這話就樂了:“你不是重點高中重點班的重點培養對象嗎?怎麼?也墮落了?”
“別廢話啊,快點。”於駿說着伸手去摸王冰的大衣,摸出了包紅塔山。他倒了根出來點燃後吸了口看着王冰道:“你姐夫是不是有些賬在外頭?”
“嗯,”王冰下意識的應了句,就驚愕的擡起頭:“你怎麼知道的?”
於駿眯着眼不說話,就使勁的抽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