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木板門,撲面而來就是一股子黴味,於駿睜眼看去,屋子裡全關着窗,這外頭天色還早,可裡面早已伸手不見五指了。靠門邊的地方是個燒柴火的爐竈,上面還架着個錫制的水壺,再過去兩步就是張木板牀,上頭躺着個女人。
這女人想必就是孫雨朦的母親朱老師,看她大半個身子都蓋在被子裡,伸出外頭的雙手枯瘦得像木條,原來應該非常秀氣的臉孔,雙頰卻深深的凹了下去,頭髮倒理得清爽的用牛筯繩綁着。
屋裡除了爐竈和木板牀外,僅還剩下兩張用鐵絲捆着腳的竹椅和一個外表上全是水漬浸透痕跡的衣櫃,在櫃門上還有塊鏡子。
“你是來要錢的吧?”朱老師無力的說,“家裡沒錢,你要看上什麼就拿走吧。”
“不是,我是雨朦的朋友。”於駿說着拉過張竹椅坐下,一坐上去竹椅就發出陣陣的呻吟,害他不得不又挪出半片屁股在椅子外。
“雨朦的朋友?”朱老師扭轉頭看着於駿,目光閃亂無神,“她交朋友了嗎?”
於駿點了點頭,能看出朱老師的病情不太好,約莫過不得多久隨時就要去和孫雨朦她爸匯合了。
“這孩子也苦了她了……”朱老師哼唧了聲,想要爬起來,於駿忙上前一把扶住她,這才感覺朱老師身體上已經瘦得前胸貼後背了。
就聽朱老師說:“她爸走了,我這病又反覆,耽誤了她學習不說,這幾年這家全靠她打着零工扛起來的,她才十七歲啊,我這個做媽的……咳咳!”
於駿感慨的輕拍着朱老師的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謝謝你。”朱老師說着就嘆息了一聲,“我這也活不了幾天了……”
於駿靜靜的聽着,就聽外頭傳來重重的拍門聲。
“姓朱的,把門打開!”
朱老師聽到這聲音,打了個抖,把頭埋到被子裡亂叫着:“讓他們走,讓他們走……”
於駿皺着眉,走到門口,把門拉開,看見外頭站着的是三個身高在一米八左右的中年男子,都穿着厚實的軍大衣,從面相上看就能感覺出不是好鳥。
“咦?”中間那剃平頭的往後頭退了步,看了看四周,“沒走錯啊!小子,你是姓朱的他家的親戚?朋友?”
“我是孫雨朦的朋友。”於駿說完就看平頭臉露喜色。
“嗬嗬,那成,你過來,咱們聊聊。”平頭說着朝旁邊那兩人一使眼色,不由分說就把於駿給架到圍牆邊。
於駿倒不反抗,誰讓他前世在網吧做了五年呢,那可是極能磨鍊人性的地方,說穿了那就是社會的大熔爐。什麼樣的人他沒見過?這白天人多時斯文清麗得像良家少女,到了夜深人靜裡對着攝像頭寬衣解帶玩自摸的;一言不和操起刀子就跑到網吧裡朝人身上扎的;一身西裝革裡儀表堂堂衝着話筒破口大罵的;初中沒畢業就抱在一處跑到男洗手間去交配的……
總之,於駿的神經已經鍛鍊得像鋼鐵一樣堅強,比從老山前線下來的越戰老兵差不了多少。只是他想到這前天才打扮成討債的,今天就遇上了討債的,這報應未免來得太快了些吧。
直走到圍牆邊,於駿才冷靜的說:“哥幾個悠着點,有事慢慢說。”
平頭笑嘻嘻的摸出顆煙扔在嘴,沒點,直接嚼了起來,還邊說:“姓朱的欠了我們十五萬,你說說這幾賬該怎麼結吧?”
於駿先對平頭抽菸的方式報以百分之一萬的佩服,這聽過嚼菸葉的,沒見過嚼菸絲的,然後才平靜的說:“急嗎?要不急的話,就緩兩年再說吧……”
平頭腮梆子一停,往地上吐了口菸絲,指着於駿的鼻子就說:“這錢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要是真還不上,嘿嘿,小雨朦的臉盆子身段可不賴,要送到皇后去,那可一保準的紅牌,你們說是不是啊?”
跟他來的兩人都發出桀桀的yin笑聲。
皇后是雲廣有名的娛樂場所,那是比網吧更能磨鍊人的地方,良家婦女進去擔保不超過三天就得變成**。
於駿擡着眼皮子混不吝的打量着平頭:“哥幾個是道上的?”
“小子招子挺亮,”平頭摸了摸油亮的腦門,“說吧,這錢還,還是不還?”
“哥幾個能不能寬限兩三個月,十五萬這畢竟不是小數目,”於駿掏了煙出來,沒學平頭,點燃了抽了口說,“要不然報警吧,讓警察來解決。”
平頭愣了一下,惡狠狠的瞪着於駿:“你要敢報警,我這就把你給正法了,你信不?”
於駿把手叉到口袋裡,抖着腳,目光冷漠的看着平頭:“你要敢動我,信不信明天全都扔大風江裡去?”
平頭擡手就想給於駿一大嘴巴子,被旁邊個軍大衣破了洞的拉住了。
“哥,我看這小子有點邪門,”破洞低聲說,“你瞧他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被咱仨圍在中間還能這麼狂,要沒點底子的話,他能這樣?”
平頭扭頭瞅了於駿一眼,看着他那和年齡不符的眼神,心裡打了個突。
“這樣吧,給我兩個月的時間,三月底你再過來,我把錢給你。”於駿倒不願逼得太緊,這好漢還不吃眼前虧呢,何況於駿一向自認不是好漢。
“緩倆月倒是沒問題,只是到時就不是這個數了……”平頭猜不透於駿的來路,這就抱着臂膀琢磨了下說,“按利息算,到三月底,就得三十萬了,你還得上嗎?”
於駿暗罵了一句:這幫人他媽的還不如去搶呢,真不知孫雨朦怎麼會借這些人的錢。
“三十就三十,到時你來找我吧,”於駿說着報了林子軒的手機號,“到時你打這個電話。”
平頭看了電話一眼沒說話,就拿眼瞧着於駿,這麼着兩手空空的走了,實在回去難交代,好在於駿知情達意的掏出錢包扔了一千塊過去:“先拿去,算是零頭。”
平頭這才臉色一緩揮揮手帶着破洞和一直沒說話的那位走了。
於駿轉回頭往平房那走沒幾步就看到孫雨朦跑了過來。
“那些人找你麻煩了?”她臉色發白,雙手按在膝蓋上,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
“打發走了。走,去你家坐坐吧。”於駿託了孫雨朦的手一把,拍拍她的肩膀說。
孫雨朦知道那些人的厲害,倒疑惑於駿是怎麼打發人走的,但還是領着他回到屋裡。
朱老師還躺在木板牀上偎着土牆發抖,孫雨朦上去哄了半天,她才安靜下來,於駿靜靜的瞧着忙裡忙外,還想要給他倒水裡的孫雨朦說道:“咱們出去說說話。”
孫雨朦瞅了母親一眼,點頭推開門,走到了外頭。
“你缺錢我能理解,但你怎麼借到高利貸身上了?”這是於駿不解的地方,按理說孫雨朦的交際圈,應該和放高利貸的差了八條街去了。
孫雨朦清澈的眼眶裡泛着紅暈,半晌都沒說話,於駿就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心裡略微有些心疼。
“我媽去年底大病了一場,送到醫院說是不動手術的話就熬不過冬天了,那時家裡該借的親戚都借過了,外頭還欠着債,沒人願意借錢給我們,手術費又要五萬塊,家裡實在拿不出錢,”孫雨朦咬着櫻紅的嘴脣,“後來我有個同學說是認識願意借錢的人,我就簽了張借條,拿了五萬,給媽做了手術,誰知道手術並不算成功,醫生說她最多還能再活半年……”
“你同學能耐倒是大,能認識放高利貸的。”於駿嘆息着說了聲。
孫雨朦嬌弱的身子微微一抖,咬着嘴脣的牙齒更緊了一分人。
“你是不是認爲我不該去借那種錢?那我該看着媽媽……”說着話,孫雨朦再忍不住,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掉。
於駿看得心裡直難受,就貼上去摟住她的肩膀說:“別難過了,錢的事我想辦法,你就好好的陪着朱老師走這最後一段路吧。”
孫雨朦心下一震,睜大了眼看着於駿:“這錢……這錢我不能要你的。”
說着,她掙扎着脫出了於駿的懷抱,驚恐的往後退了幾步。
“我沒別的特殊要求,你不要想歪了。”以於駿的見識哪能不清楚這小妮子心裡怕的是什麼。
“那你爲什麼……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孫雨朦慚愧惶恐的低下頭,爲自己的誤會而感到羞愧。
“因爲你是美女,美女總會有一些特權的,何況,”於駿深沉的望向遠處灰朦朦的太陽,“我實在不忍心看你跌入火坑。”
在於駿的人生哲學裡,人要保持有限度的善良,如果孫雨朦不是美女,再如果孫雨朦家世不是這麼悽慘的話,再再如果平頭不是打算把她送到皇后的話,那於駿也不會插手。
孫雨朦凝視着看起來年齡比她僅大一兩歲的於駿,心裡曖乎乎的,覺得站在他的身旁要比一個人站着的時候要安全得多。
“雨朦!”
正當於駿就着這氛圍情緒都還不錯,打算來個十指相扣時,朱老師突然從屋子裡發出一聲悽惶的喊叫,讓他這心頓時就提上了嗓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