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會說起股份的事情,趙浮生是有着自己的考慮在內的。
俗話說升米恩,鬥米仇。小恩可以涌泉,大恩即如大仇。人性經不起摔打,拷問,誘惑。那些能做到情錢兩訖的,或許都是智者。
最簡單的道理來說,趙爸和他的戰友們,或許現在大家能夠接受合股的事情,可等到超市做大之後,衆人的心,還會像現在這樣齊麼?
十幾家的股東,到時候要怎麼分配權力?誰還沒有個三親六故,狐朋狗友,到時候都想在這裡面伸一把手,分一杯羹,要怎麼辦?
很多事情,發生了之後,我們並不願意記述下來,因爲我們清楚的知道,雖然這些事情的過程值得被人知道,但記錄這件事的過程,會使自己不得不再去經歷那些痛苦、焦灼、疑慮,乃至背叛。
趙浮生不願意去和父親把事情說的太深,是因爲他覺得,現如今父親和他的戰友們,正處於創業的初級階段,如果自己把某些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擺在他們面前,會讓長輩們原本真誠的友情,蒙上一層金錢的外衣。
人的成長一般來說,都是一個單向道,就是隨着年齡增長,越來越謙卑,越知道敬畏,越具同情和同理之心,越有重量感,這纔是成長。但是實際上我們常常看到相反的情形,有時甚至會發現自己曾經尊重,認可的人越不自知,也越不知人。
爲什麼人會有這種情形?
可能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周圍人對自己的認知本來可以協調和平衡自知之心,但因爲把自己看得太重,因此就只能接受認可自己,排斥否定自己的,長此以往,在自身周圍會形成自己的小圈子,全部是“推重”自己的,因此也就越發看重自己,也就成爲一枚早已失衡的尺子,把自己的一釐米當別人的十釐米,換言之,別人的十釐米也就是自己眼中的一釐米。遇到很多這樣的人,本身很有才華,最後囿於不自知,找不到方向,迷失自我。
趙浮生現在就常常警醒自己,不要變成這樣的人,所以他告誡自己至少要做到兩點:一,不做別人的老師,也不做別人的師父。不認學生和徒弟;二,如果一個人特別喜歡自己,或自己特別喜歡一個人,先後退,保持一定距離,距離感是最大的客觀。但是做到這兩點是否就能自知呢?
恐怕也不見得,但至少希望能擁有謙卑和敬畏。認識世界,發現自我,好像除了讀書也並沒有其他良策。
生活就像是微積分,朝一個錯誤方向極限微分解出一個殘酷的事實。
趙浮生一直都認爲,有時候把醜話說在前面,其實要比事後諸葛亮更合適,但問題在於,現在的這個情況下,如果他點破一些東西,可能會在父親和他的戰友們之間,造成一個看不見的裂痕。
這種裂痕或許現在看起來不起眼,但終會有一天,成爲影響整個超市生意的大問題。
所以,趙浮生並沒有選擇某種激烈的方式來進行切割,而是用了另外一種辦法。
“浮生,你說的仔細一點,怎麼引資啊?”趙爸沒開口,說話的卻是一直不怎麼吭聲的侯亮平。
因爲和父親的這些戰友們並不熟悉,趙浮生對侯亮平的印象不深,但看的出來,這位侯叔叔的性格應該是屬於那種沉默寡言,不怎麼喜歡說話的。
“引資的辦法很簡單,就是咱們把這個商場辦成股份有限公司,到時候你們大家都是股東,但是爲了避免外界資本侵入我們的內部,我們在引資之前,內部將以ABC三種股權形式進行架構,ABC類股票都具有相同的市值。只不過A類股票每一股,只有一個投票權。而B類股票,每一股,擁有六個投票權。而C類股票,每一股,擁有六十個投票權...”
“你說什麼?”沒等趙浮生說完,陳海出言打斷道。
“我說的很清楚了,簡而言之,就是爲了避免以後我們各家的股權被稀釋,所以從現在開始,要對大家所佔的股份進行分類。比如我們家現在佔了一半的股份,以後如果有投資進來,肯定要被稀釋,到時候,甚至有可能被趕出局,爲了避免這樣的情況,我覺得可以讓我們家的股份成爲C類股權,而陳叔叔你們的股份,如果能夠簽署一份承諾不會出售的協議,也可以轉爲C類股,否則的話,就只能作爲B類股份行使投票權。至於引進來的資金,他們只能作爲普通A股。”趙浮生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把陳海和侯亮平全都給說迷糊了,就連趙爸也是一臉茫然,完全聽不懂兒子在說什麼。
怎麼還沒開始營業,就涉及到什麼股份的事情了。
趙浮生看他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話對於這幾位長輩的衝擊有些大,他反正也不着急,自顧自的坐在那,拿起一個蘋果吃了起來,給足了父親和陳海以及侯亮平消化的時間。
實際上,他這麼做有那麼一點小題大做了,畢竟哪怕是後世的科技公司,大部分也只是使用了十比一的雙層股權架構。而現在一家剛剛創業的超市,居然打算用三層股權的架構,要是有經濟學家知道的話,肯定會瘋掉的。
但其實趙浮生清楚,這樣的架構還是有風險,並不能保證企業家對公司的絕對控制權,因爲在融資過程中總會產生股權的稀釋,一旦創始人股票稀釋到臨界值,其他股東聯合起來反對創始人的話,還是極有可能讓創始人喪失絕對控制權。
說的更明白一點,到時候一旦父親的戰友當中,有人起了二心,股權稀釋之後,自家很有可能就爲他人做了嫁衣。
倒不是趙浮生不信任這些叔伯長輩,實在是因爲他們每個人都不是單獨一個人,都要養活一大家子,現在大家一起創業也就罷了,真要是到了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保不齊會有人冒出別樣的想法來。
上輩子,趙浮生就遇到過這樣的事情,與一個不錯的朋友一起創業,結果到了最後,人家設計騙光他所有身家。
當時如果不是譚凱旋出面,說不定趙浮生就要鋃鐺入獄了。
而那一次,面對被譚凱旋和自己堵住的朋友,趙浮生說道:“我懂你有苦衷,也理解你有難處,我也尊重必須要那麼做的理由,沒關係,我並不生氣,我只是失望罷了。”
從那之後,趙浮生放棄了與人合夥做生意的念頭,老老實實回到家鄉上班。
因爲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做生意的那塊料。與其勉強繼續在外面廝混,倒不如早點認清現實,老老實實的過完下半生,免得再惹出什麼事端來。
只不過十年之後發生的重生,是趙浮生萬萬都沒想到的,畢竟命運這東西,往往總會讓人哭笑不得。
當然,趙浮生只是提出這個建議,至於父親和他的戰友們會不會接受,那就是他們的事情了。
願意接受,那就大家一起好好合作創業。如果不願意,趙浮生不介意把錢退給他們,讓他們出局。
事實上,原本趙浮生根本沒想到父親竟然能把華聯商廈的一層給盤下來,早知道這樣,他不如直接拿未來廣告去銀行貸款支持父親創業了。
大不了對父母坦承一切,也好過最後鬧的不歡而散。
在他的想法裡,只要父親的戰友們不試圖給自己加戲,他不介意帶着這羣退伍兵一起共同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