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在創作楊康這個人物時,應該是把他做爲郭靖的反襯的。兩人同爲大宋平民,一個生於大漠,一個長於金國;一個忠厚,一個奸詐;一個木訥,一個機警;一個質樸,一個華美;一個穩重,一個輕佻;一個以民族大義爲念,一個貪慕榮華,認賊作父。二人每每相反,當郭靖最終要成長爲萬人敬仰,後人傳頌的一代大俠時,楊康就成了一個任人唾罵,要靠兒子爲其贖去罪過的奸佞小人。而楊康之死也就成了必然。
金庸先生大概是厭惡野心家,他小說中的人物,除了歷史上真實存在的朱元璋外,再沒一個野心家有好下場。慕容復瘋了,東方不敗慘死,任我行、左冷禪、嶽不羣等野心勃勃的人,都沒有好下場。而其中下場最慘的,就要數楊康了。
原著小說中,楊康中蛇毒之後,大罵完顏洪烈,完顏洪烈一行在慌亂中逃走,以致楊康慘死之後,屍身被破廟中的烏鴉吃掉,又把那羣烏鴉毒死了。楊康死後,屍骨無存,葬身鳥腹,還有比這更慘的嗎?
83版的編劇大概是不忍楊康的下場如此悽慘,纔會給他一個唯美的死法,讓他死在穆念慈的身邊。郭靖更是對柯鎮惡說,楊康跟我有結義之情,我想先把他埋葬了,免得他讓烏鴉吃了。一向嫉惡如仇的柯鎮惡則說,哎,你願意去就去吧,卻是沒有阻止!
在看過楊康欺騙楊鐵心的這段戲之後,衆人紛紛向張鐸道賀,稱讚他的演技大幅提升。因爲段譽爲人單純癡情,性格簡單,沒什麼發揮空間。只有像楊康這樣複雜的人物,其內心充滿了猶豫、掙扎、反覆、決絕,如果只去表現他的詭計多端、不折手段,或者只去表現他的輕薄無行,就太流於表面了。要不然苗三哥怎麼可能憑藉原著中一個不爲讀者所喜的反面角色,受千萬人喜愛,名震香江,風靡大陸,成爲幾代人心中不可磨滅的經典,無法超越的角色啊!
顧宗令對張鐸的演技大爲讚賞,衆人也是歎服,認爲以後涉及到楊康的戲份,肯定沒什麼問題了。讓他們想不到的是,之後的拍攝卻是艱苦卓絕,困難重重,把劇組折騰的叫苦不迭,沸反盈天。而造成這一切的,恰恰是扮演楊康的張鐸,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張鐸不滿意,對自己的表演不滿意。
顧宗令十分不理解張鐸行爲,在他看來張鐸的表現已經很好,很超常了,實在不知道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做爲劇組的製片人、監製,對於張鐸這種不考慮預算,只考慮藝術效果的行爲他是深惡痛絕的,也理應去制止掌控,可張鐸還是萬邦的副總,他的上司,根本無力制衡。
金玉芝倒是整個劇組唯一能勸說張鐸的人,可她卻懂得分寸,知道張鐸這麼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並不胡亂出頭。
至於劇組裡的人,雖然不敢在明面上有所表露,卻都在私下傳言,稱張鐸爲暴君,說他演楊康演的都魔怔了,真把自己當成小王爺。
消息傳到外面,立刻就走了樣子。一些小報媒體說張鐸少年得志,從前倒是裝出一副謙恭下士的樣子,如今基業已成,就露出目中無人的本性,仗着自己是萬邦的副總,根本不把顧宗令放在眼裡。老頭的年齡都能做他爺爺了,可張鐸在片場對顧宗令張口就罵,完全不給面子。更爆料說張鐸其實連自己班的同學都認不全,之前呆在市一中裡唸書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孤傲。
消息傳出之後,可謂勁爆,立刻便引起了轟動。一時間《射鵰》劇組走到哪,媒體記者就跟到哪。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真假難辨的消息傳出,有說張鐸拍戲太苛刻,高中華在戲裡對張鐸仁至義盡,在戲外卻差點大打出手,更是準備違約尋找下家。程楠以甜美可愛的形象出道,在圈內也是公認的好脾氣,卻被張鐸逼得大半夜突然就嚎啕大哭,給她的閨蜜打電話,表示以後再也不跟張鐸合作了。
聖心影視公司正在緊張地拍攝《龍行天下》,跟萬邦爭奪武俠劇的收視份額。王誠見如今《射鵰》劇組這麼多消息傳出,心中有些沒底,便去找戴安民商議。
戴安民思索了一下,緩緩說道:“楊康這個角色,在原著中並不討人喜歡,最多讓大家覺得他可悲。張鐸不怕形象受損,出演楊康,想必是進行了大幅改編,重新塑造。也許是擔心觀衆們不買賬,纔會精益求精,苛刻到在劇組起了民憤的地步。其實他完全沒必要這樣,顛覆不是那麼容易玩的,做這種事情實在是費力不討好。”
王誠點了點頭說:“那張鐸倒也算個人物,我倒還真期待他能把楊康演成什麼樣!”
戴安民笑着說:“管他消息是真是假,咱們拍好《龍行天下》就成。《射鵰英雄傳》的讀者很多,跟咱們的檔期又接近,到時少不得又有一場收視爭奪戰,不過《天龍八部》那種好事卻是沒有了,到時候誰勝誰負還很難說。”
王誠欣然道:“不錯,這次一定不能再輸給《射鵰英雄傳》,若是兩次在收視上被萬邦的劇集打敗,我們聖心可就要被人小覷了。”
戴安民面色平靜,眼神堅毅地說:“我們聖心一定會贏得!”
《射鵰》劇組中,經過一段時間艱難的拍攝,已經拍到了楊康之死這段。在扮演楊康的這段時間了,張鐸明白了前世83版爲什麼要用很大的篇幅來表現楊鐵心和包惜弱之間的感情戲。
張鐸從前一直認爲《鐵血丹心》太過煽情,沒有武俠電視劇特有的快節奏風格,內容未免有些“拖沓”,看地讓人提不起精神。
但現在他明白了,83版花大力氣來展現楊鐵心和包惜弱之間的感情戲,是爲了更好地塑造楊康。通過楊康在其中的一系列表現,把他由一個單薄的小說形象,塑造成一個有些有肉的人。而這種塑造,在楊康之死的時候達到了頂峰,讓好多觀衆爲其落淚,更有一些人在楊康之死後,便不看後面的劇情了。
在張鐸心中,楊康之死是他在這部戲中最重要的一場,關係到他扮演的楊康,能否達到83版的高度,能否在這個世界造成轟動。既然原先刪掉的那部分感情戲都能重新再拍,楊康之死,自然要精益求精了。
讓劇組人員最痛苦的一段時光就這麼來了,在這幾天裡,他們經歷了無數次的NG,或者是因爲各種意外差錯,又或者是因爲張鐸對自己的表演不滿意。
張鐸每次拍完,都要拿錄像帶去看一遍,這個時候整個劇組就在一旁等着,常常半天時間就這麼過去了。再後來,張鐸一拿錄像帶去看效果,顧宗令就帶着劇組拍別的了,反正楊康之死這段戲只有郭靖、楊康和穆念慈三個人。
“老楊,老楊,我又來靈感了,趕緊叫人準備,我要拍這場戲!”
張鐸叫的卻是顧宗令留給他的副導演楊興澤,顧宗令跟張鐸耗不起,便兵分兩路,留下一半的工作人員給張鐸,自己帶另一組人員拍攝。
楊興澤不敢怠慢,招呼一干工作人員準備,其實大家拍了好多次,早已經輕車熟路,熟悉的不能在熟悉。張鐸化好妝後,倒在破廟的牆邊。
楊興澤喊了一聲,“各部門準備,三二一,action!”便見高中華走到張鐸面前,叫了張鐸幾句,見沒有反應,探了一下鼻息,把張鐸扶坐起來,雙手運功,抵在張鐸的胸膛,過了一陣,就見張鐸幽幽轉醒。
此刻的張鐸,面色慘白,嘴脣青紫,嘴角有一絲血跡,再無從前的丰神俊朗。
“楊康,是我啊,我是郭靖!”高中華輕聲說道。
張鐸蹙着眉頭,眼神迷離,一臉的痛苦之色,卻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楊康,我去找大夫來!”高中華說完,便要起身。
張鐸伸手抓住高中華的手,垂着頭閉着眼,有氣無力地說:“沒有用了,我中了蛇毒!”隨後揚起頭,閉着眼說:“我惡貫滿盈,應該得到這樣的下場!”
高中華有些可憐張鐸,說道:“你不要這樣說!你還有什麼事沒做完嗎?”
張鐸無力的搖搖頭,再次垂下!“還有什麼心願?”高中華又問。
張鐸總算徹底睜開眼,目光閃爍,說道:“我想一個人!”
高中華愣了一下,卻總算反映過來,“穆姑娘,你很想見她嗎?”
張鐸說:“不知她在哪!”
高中華瞪大了眼睛說:“我知道,我知道!”
張鐸仰面搖頭說:“沒用了,她……她一定不肯見我!”
“我想不會吧,我帶她來見你!來,躺下,你先睡一會!”
張鐸搖頭說:“不行,不行,我不能夠睡,如果我睡了,就醒不了!”
“那你就這麼坐一會,我很快就回來。”高中華說罷,快速跑出破廟。
張鐸一臉痛苦表情地喊道:“念慈,我一定要堅持下去!”
楊興澤喊了一下“CUT”,讓化妝師上來給張鐸補補妝,然後繼續拍攝。之後金玉芝走到破廟裡,見張鐸坦然安坐,中氣十足地說:“你來了?”
金玉芝有些疑惑地說:“阿康,你沒事吧?”
張鐸笑了下說:“沒有,我挺好的!”
金玉芝悲憤道:“你,你又騙我!”
張鐸面帶微笑說:“我……!”
金玉芝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說,“你老騙我幹什麼?”話語之中既悲憤,又無奈。
張鐸歪了下頭,很自然地說:“想見見你啊!”
金玉芝搖頭後退說:“阿康,你三番兩次騙我,你不覺得討厭嗎?我真是傻,爲什麼相信你很快就會死啊!”
張鐸語氣誠懇地說:“念慈,我只是想見見你!”
“你不要自作多情,我不會感動的!不管你下次耍什麼花招,我也不會再來見你!”金玉芝說罷,扭頭跑出破廟。張鐸望着金玉芝消失的方向,眼神中全是不甘、不捨,一臉的惋惜,卻隨即變成痛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