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予動作輕柔地掀開週近嶼腿上的毯子,小心翼翼地拆除紗布,露出空蕩而可怖的殘肢。
她心痛得無法呼吸,卻不敢表露半分,因爲她知道,沒有人比周近嶼更痛苦。
她很快收拾好心情,撇除一切雜念,開始給週近嶼打針。
他很瘦,肌膚白得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很好找。
儘管藥劑推進得很慢,司予還是不停地擡頭看他,仔細捕捉他眉眼間的每一絲情緒,生怕弄痛他——
可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深邃的瞳眸黯淡,古井無波,像一個美麗但無生命的玩偶娃娃。
眉眼間除了倦怠,再無其他情緒,這跟他注射的藥有關——
都是鎮痛成分以及抗生素,既破壞自身免疫力,又影響精神。
可是沒有辦法,他現在傷勢恢復情況很差,沒有這些藥吊着,他甚至活不下去。
而且打針時,注射不同藥物疼痛感不同,可他注射的藥物,不僅屬於高滲類藥物,對血管刺激大,還含有大量鉀離子,也刺激血管,還抑制心肌收縮力。
這都是一般病人打針時感覺最痛的。
可他偏偏連半點表情也沒有,就好像針扎的不是他。
好不容易打完針,她開始悉心處理傷口,上藥、包紮。
司予微胖的小手動作靈活,碰上週近嶼的皮膚,觸感柔軟溫熱。
週近嶼本是目光冷然地將頭撇向一邊,現在卻不自主轉過頭來,視線落在司予一絲不苟的臉上——
這麼久了,他才知道,原來他剩下的半截腿還有知覺,還能感受到溫度。
只見她目光沉然,從揭開紗布看到血腥斷肢起,她的神色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化,沒有他最討厭看到的憐憫與恐懼。
爲了方便換藥,她很自然地席地而坐,手上動作專業而輕柔。
輕得週近嶼剛好能感覺到,但一點也不痛。
週近嶼薄脣輕啓,聲音很淡:“聽說你不是學醫的。”
司予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是他在說話,而且是在跟她說——這可是他第一次主動和她說話!
她努力抑制激動:
“對,我不是學醫,是學……”
週近嶼彷彿被眼前少女的明媚笑容刺了一下,移開視線,生硬地打斷道:
“我沒問。”
司予神色一滯,眉眼低垂,小聲解釋:
“雖然我不是專業的醫科生,但我有拿下護理資格證,對於熬中藥、打針、換藥這些基本要求,完全沒問題……
還請,周先生放心……”她說着,埋低腦袋,聲音越來越低,像是泄了氣。
週近嶼不由眉頭輕皺——她,好像誤會了,他並沒有質疑她能力的意思,相反,就是因爲她做得太好,他才忍不住多問一句。
但他並沒有心思解釋。
她繼續埋頭包紮,最後用紗布打了個蝴蝶結。
“好了。”
她揚起頭,眉眼間再看不出一絲異常,就像方纔的消沉、陰霾從未存在過一般。
她想從地上起來,但微胖的身材,再加上冬天穿得多,並不是很能使上力。
“掙扎”一番,她水眸微漾,面色尷尬又赧然。
週近嶼不由緊了緊擱在輪椅上的手,直到看着她動作笨拙地站起來,他才握緊輪椅,轉過身去,像是在掩藏什麼一閃而過的念頭。
司予又將那條毯子,蓋回他身上,才靜悄悄地端着藥盤離開。
房間內,除了各種藥劑的苦澀味,又融進一絲香甜,一如香氣的主人,柔軟、溫暖。
……
司予才下樓一會兒,小蛋也剛好回來:
“怎麼樣?還順利嗎?”
司予立馬停下收拾,上前,一邊處理食材,一邊笑着道:
“嗯嗯,周先生很配合!”
小蛋這才舒心一笑:
“我看你和近嶼差不多大吧。”
確實,兩人都是十九歲,週近嶼只比她大3個月。
小蛋看她沒反駁,才繼續道:“所以都是同齡人嘛,你可以和我一樣叫近嶼,不用什麼‘周先生’那麼生疏。”
司予垂下眼眸,輕輕地搖了搖頭:
“就像你說的,他現在還不喜歡接觸外人,生疏點,才能讓他更舒服。”
小蛋思考一下,才意識到這個問題,隨即點頭認可:
“……唉?你今天就要開始做飯了?不用這麼麻煩,冰箱裡還有……”
“沒事,菜都買回來了。而且他中午就沒吃,剩菜剩飯哪有現做的味道好?
他現在的身體很需要補充營養。”
“好嘞!”小蛋連忙喜不自勝地上前打下手,再來尊佛像讓他拜謝就更好了——
要不是他虔誠的心思讓神明聽見,怎麼會找到這麼負責的護工?
關於週近嶼的事,他終於可以稍微安下心來。
臨走前,司予還烤了一盤曲奇餅:
“我看着只有低筋麪粉,就隨便烤了點餅乾,他如果不想吃飯或者突然餓了可以吃。”
“誒?你做了這麼多好吃的,不親自給他端上去?”
司予垂着眉搖頭。
她擔心他,但今天他表現的牴觸情緒已經很強烈了,她不想爲難他。
……
小蛋雖然還是不太放心得下週近嶼,但他除了是週近嶼的助理,更是JM的員工,所以最近幾乎都是司予單獨照顧週近嶼。
司予雖然已經很用心地準備每頓飯,但事實證明,不管是誰做的,不管好不好吃,週近嶼都不會表現出太大興趣。
但司予好像樂此不疲,每天除了給週近嶼打針、換藥,就鑽進廚房,不一會兒,各種食物的香氣飄向二樓。
隨即便是“蹬蹬蹬”上樓梯的聲音:
“周先生吃飯了。”
可能這兩天見識了週近嶼的“小鳥胃”,所以今天準備了好幾個小碟子,茶碗蒸、煎肋排、烤青花魚,配的蔬菜是水煮過的西蘭花,淋上一層透亮的醬汁,還有一小碟爽口小蘿蔔乾,和一小碗濃稠的薏米粥。
單獨一盤菜的分量不多,但配起來剛好是一頓飯的量。
熱氣升騰,夾雜着食物的香氣,清淡卻又不至於乏味,一看就是費了精力準備的。
“你每天沒有自己的事嗎?”週近嶼沒有接司予遞來的筷子,冷聲詰問。
“……上次你沒讓我說完,我就是學烹飪……”
週近嶼打斷:“我知道。”小蛋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