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高中時候的那個語文老師,司予心裡不禁平添了一份暖意——
那個年輕溫暖的劉老師,算是她整個高中生涯,不可多得的美好回憶。
宋珧看着司予漸漸和緩下來的表情,也勾起脣角,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我還記得,高中時候第一次注意到你,就是因爲劉璐老師,當時是高一下學期,還學沒多久的一堂語文課。
初秋,夏日的燥熱還未完全散盡,蟬鳴伴着滾滾熱浪,催得人昏昏欲睡,她當時正講到古文裡的‘典’,說它有掌管的意思。
她問大家還不知不知道和‘典’有同樣意思的字。
沒人回答,她也不惱,依舊笑容溫柔,她說——
還有‘司’,也是掌管、掌控的意思,說到這裡,我覺得我們班一個同學的名字很好……
這個時候,大家都來了興趣,支起腦袋,看向老師。
她緊接着道:司予,這是一個非常棒的名字,司予同學的父母,她父母對她的呵護愛意,不加掩飾。
大家跟我一起來看,學過古文的我們都知道,司,是掌控的意思;予,代稱自己,那麼兩個字合起來就是:掌控自己……”
司予沒想到宋珧會記得這麼清楚,當時,臺上站着她喜歡的老師,她還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名字的含義,所以也記得格外清楚——
當時,老師一說完“掌控自己”四個字,班裡各處頓時響起竊竊私語聲:
“哈哈哈,給一個胖成豬、完全沒有自控能力的人說‘掌控自己’?!多損吶!!哈哈哈……”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看就很合適啊,而且說明她爸媽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她後來會變這麼胖,所以取這個名字提醒她……結果呢?哈哈哈……”那個同學沒有再說下去,只是遞了個“你懂的”的表情。
如果可以,司予真想把腦袋塞進課桌,她覺得不僅自己丟臉,還給惹得爸媽都被人說……
然而,就在這時,老師音色溫柔地繼續道:
“這看似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完美飽含了司予父母對她的關懷與愛護——
儘管掌握自己的命運很難,但還是喜歡她從心所欲,不爲世事所阻。
沒有什麼是比這更好的祝福了,司予同學,你很好,很優秀,希望你完美地活成你自己!”
多年後,司予還能無比清晰地記起那個下午,記起那堂課,記起那個老師,記其那句話。
一點點溫暖的善意,也能成爲她黑暗歲月的陽光。
司予想着,鼻頭微酸,眼眶泛紅:
“沒想到班長還記得……”
“嗯,印象很深刻呢!一不小心就記了好多年……”他說着,看了眼身旁的司予。
“當時最多的情緒可能是羨慕吧。”
“嗯?”司予不解。
“從小,我就一直活在爸媽的期待裡,小時候不懂事,只覺得爸媽管得真多;等漸漸長大,有了自己想法,就開始想,爸媽什麼時候能讓我按照自己的意願做一次決定?
哪怕是能不能打籃球,能不能不學鋼琴……這樣的小事。
直到老師說出你名字的含義,我一瞬間豁然開朗,原來我一直執着、渴望的是——爸媽什麼時候,能對我說一句:從心所欲,不爲世事所阻。
我一邊無比期待着,一邊又無比肯定:不可能的。
他們不會這樣說,他們只會告訴我:
怎麼做有前途……
怎麼纔算是成大事……
怎麼才能給他們爭臉……
所以,那一刻,我真的好羨慕你。”
宋珧一字一頓地認真說着,這一次倒是沒看司予,目光直視前方,卻是無比的溫柔繾綣。
“所以,高中畢業時,最初你和我一樣選擇學金融,也是你父母的意願?”
宋珧點點頭:“他們覺得那樣學出來了,有高的職位,有高的薪水,纔算是真正的出人頭地。”
司予也輕笑一聲:“倒是和班主任的想法不謀而合。”
“當時還是我爸媽先去和學校和班主任商量的,後來就聽說,班主任好說歹說,也讓你報考了金融專業……
當時我默默擔心了好久,總覺得是自己把你拖下了水。”他說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司予:“並沒有,其實家長、老師也是爲了我們好,他們自覺自己年輕時多多少少走了些彎路,而且沒有物質基礎,在這個世上,根本就是寸步難行。
這都是無可更改的事實,他們也是在儘可能地想着替我們鋪好道路。
只是,他們的方式太強硬了,而且成長是個人事,他們認爲好的,卻並不一定就適合我們……”
宋珧笑着點頭附和:“確實如此,父母與子女間矛盾的出發點,其實還是愛。”
“那你後來……”司予和宋珧幾乎同時脫口而出。
宋珧:“你先說。”
“我只是好奇,你爸媽後來又是怎麼願意你學法律的?這在大多數人看來,應該是又累又不討好的專業。”
“高中畢業,我爸媽就離婚了……”宋珧面色坦然平靜。
司予卻瞬間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着急地想着補救:“對不起,我不知道……”
宋珧很無所謂地搖搖頭,輕笑一聲:
“這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人與人的機遇多半如此吧,緣起緣散,緣起時,聚到一處;緣滅時,就此分別,很正常。
關於我爸媽離婚,準確來說,遠比我想象的,要早很多——
在我初三畢業考的時候,他們就因爲一場無法調和的爭吵而離婚,當時想着爲了不影響我的中考,所以按下不表,想着至少等到我中考完。
然而中考完,很快就迎來高中,他們又覺得高中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階段,更不能影響,所以又再次瞞了下來,一瞞就是三年。”
宋珧說着,突然輕笑一聲,帶着難以掩飾的苦澀。
“如果說,他們從來不顧及我的意願,是因爲不愛我;可他們又爲了不影響我的情緒,兩個無法忍受彼此的人,又硬是拿着離婚證,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整整三年。
高三畢業,得知真相後,我是第一次進他們的房間,我爸竟然在臥室的小牀上睡了三年。
也是不知道,是該怪我太遲鈍:他們離婚三年,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竟然沒有看出半點不對勁;還是該說他們這麼多年,根本沒有愛過彼此,所以結婚只是爲了完成人生到某個階段的任務,至於離不離都無所謂……”
宋珧說着不停嘆氣,眉眼間滿是無奈。
“他們怎麼樣,我再無權置喙,因爲那是他們的人生,而我也想活出自己的人生——
我不想像他們一樣,爲了迎合世俗目光中的所謂‘合適’、‘正確’、‘應該’……而失去了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最終還是學了一直嚮往的法律。
你呢?我剛纔還想問你,爲什麼選擇學烹飪?以前從來不見在這方面展露什麼興趣。”
司予笑笑:“其實我一直都沒想到自己想要學什麼,當初覺得班主任很執着的金融也不是什麼問題……
選擇烹飪,算是爲了一個人吧——我從小得病,什麼都不敢亂吃,現在好了,我不能吃的,可以讓人替我補上。”她說着,臉上展露久違的開心笑容,水色眼眸都是閃着光的。
宋珧不用問都知道,她口中的那個人,一定是對她很重要的人……
會是她男朋友嗎?
他想知道答案,卻又無從說起:
“……你知道我今天爲什麼突然對你說這些嗎?”
“遇到老同學,回憶高中?”
“是這樣,不過,主要是回憶我記憶中,與你有關的高中——
總是感覺你對我的態度很生疏,還有點故意躲避。
我想可能是我表現得太突兀了吧,所以我突然很想說說這些:
也許對你來說,我只是一個不太熟悉、勉強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但我其實已經注意查很久了……”幾乎跨越整個高中時代……
司予很疑惑,除了她的名字,能讓他產生所謂羨慕的情緒,其餘……
總之,平平無奇的她,還有什麼能引起他注意的?
宋珧微微偏頭,看出她眼中的疑惑,隨即解釋道:
“高中時候,連老師都說我做事挑不出錯來,面面俱到,和同學們的關係也很不錯……
但其實,往往就是因爲你太過面面俱到,對所有人都是不生疏,不親密,纔會沒有朋友。
曾經有句話,大概是:你有敵人嗎?有,那麼很好,你一定爲某件事情執着過。
大抵就是如此,從未有過自我情感的偏向,總是讓人覺得不好接近。
多年來,在爸媽的教育下,我一直是這麼做的,不覺得有什麼錯,只是,也沒什麼好的。
那個時候,滿心滿眼都是學習,還有每次和我爭第一、第二的你。”他說着,突然語氣輕快,頗有些開玩笑的感覺。
似是而非的話,弄得司予有些害羞。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整個高中生涯,我幾乎都坐在你斜後方……看似隨意地調配座位,其實都是我主動和老師提的——
那個時候,成績前幾名的可以選座位,你從來不選,甚至都是等大家挑完,隨便坐一個,那時候我總是很緊張,生怕你周圍的座位全都被坐滿了……”
司予仔細想想還真是,每次一轉頭,或是班裡有什麼活動,要班長安排,她總是一轉頭就能看見宋珧。
只是她想不明白爲什麼,看向宋珧的眼神裡滿是疑惑。
“那個時候,總是習慣看向你,最初看着你好像一直埋着頭學習,難怪成績那麼好,成功激發了我的‘戰鬥欲’,但是慢慢觀察,我才發現,很多時候,你也並不是完全都在學習,更多的時候,甚至在歪着頭髮呆……
微微皺起眉頭,水靈的大眼睛放空,身體蜷縮成一團,很乖的樣子。
更關鍵的是,我竟然發現你也和班上的其他女生一樣,也會追星。
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很乖巧的模樣,看見你追星,這對我來說,可是一個重大發現。
而且,你還會把那個明星說的話,從雜誌上或是別的上面抄下來。
總之,那個時候,覺得你就像一個百寶箱,總能有新奇發現。
那個明星,我隱隱約約記得長相,但到現在都還叫不出名字。
只知道,你每次看見他,都不自主地勾起脣角。
我很少看見你笑。
但只要一想到,大家心中的沉默學霸,原來私下裡也是這麼可可愛愛,而且只有我一個人發現,我心裡就開心得不行。
久而久之,有事無事,就總是習慣着往你的方向看。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漸漸發現,我並不是不喜歡交朋友,只是習慣了一個人,如果能有一個像你一樣,如百寶箱一樣的好朋友,也是很好的一件事。”
聽宋珧說着,司予摸摸額頭,突然很窘迫的感覺——沒想到自己的小動作,竟然早都被人看穿了。
宋珧看着她臉頰微微泛紅,眉眼含笑地繼續道:
“……只是可惜,那個時候,因爲某些原因,一直沒有當面和你說這些,也一直沒能和你成爲真正的好朋友。
其實最初聽說,班主任也建議你考長華金融的時候,我心裡還是有一點開心的,至少,如果是這樣,我們就還會是一個學校,一個專業,當時真有那麼一瞬間覺得——
就這樣,也是挺好的。所以,我一直想着高中畢業一定要和你做朋友。
只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高考一結束,我突然得知爸媽離婚的消息,好不容易從那股勁兒裡面緩過來,又突然找不到你了,聽說你連畢業典禮都沒來參加。
那個時候,才突然發現,我們之間的聯繫,只是一間教室的前後桌,我甚至連你的手機號碼都沒有。
去問老師,老師也說聯繫不上你。
兵荒馬亂中,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上了大學,當時心裡還存着一份僥倖,想着,你會不會還在長華金融系,所以我特地去打聽過。
可惜那一屆的金融系新生裡沒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