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前世
如今已是深冬,天氣越發寒冷,即便日光高照,也還透着寒氣。周老爺子在打拳,看到周繁木的時候,他目光柔和,並不像周父,把情緒顯露在臉上。
周繁木跟他爺爺打了聲招呼,便安靜地站在一旁,等他爺爺練完一套拳,有歇息的意思,他這才遞了杯熱茶過去,道:“爺爺,喝茶。”
老爺子接在手裡,喝了一口,遞給管家。下人端了熱水站在一邊,老爺子洗了手,問他:“見過你父親了?”
周繁木點頭,道:“父親對我有點誤會,已經解釋清楚了。”
老爺子看向他:“誤會?”
周繁木笑了笑,道:“爺爺,這個事說來話長,外面冷,我們回屋說吧。”
老爺子沒拂他的面子,被他扶着回了書房。坐下後,老爺子便直截了當道:“說吧,把來龍去脈都講一遍。”
周繁木便把東西給老爺子看,一邊又把對他父親說過的話跟老爺子原原本本講了,而後道:“證據都在這裡,爺爺,要是樑老闆再上門,您就直接跟他挑明吧,反正,沒必要顧及情面。”
老爺子翻着資料,臉色也漸漸變得難看,聽完周繁木的講述,他長久地沉默起來。
周繁木也不急,靜靜地等着。
老爺子深嘆口氣,把東西扔在桌面上:“這個梁木成,莫非以爲在京城做了幾筆生意,就站穩了腳跟?他竟然敢綁架阿堯,完全不把我們周家和曲家放在眼裡!”
周繁木靜默着沒說話。
良久,老爺子看向他:“不過……我們正跟梁木成合作,要是撕破臉,非洲那個項目就沒法做下去,你都考慮好了嗎?”
畢竟年長,老爺子顯然比周父想得更多。
周繁木擰眉道:“阿堯差點被他槍殺,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他的,就算撕破臉又怎麼樣。再說這個項目,我們原本就沒投入多少資金,當時梁木成主動找上門來,我猜他是想拿這個項目做誘餌,在後期牽制住周氏,所以給的條件很優渥,前期投入基本是他們出的,我們就算現在撤資也不虧。”
老爺子有些詫異:“原來你都計算好了。”
周繁木沒答話,只淡淡一笑。
老爺子已經明白他笑裡的意思,道:“那就照你的想法做吧,不能讓阿堯白受傷。”
周繁木嗯一聲,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老爺子奇怪地看他:“還有事?”
周繁木確實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問他爺爺,他望向老爺子,輕聲道:“爺爺,我有個疑惑,之前不敢煩您,所以去問了王叔,但王叔也不清楚,我考慮很久,還是決定問問您。”
老爺子聽他語氣古怪,皺眉道:“什麼事這麼神秘?你王叔他不是個多話的人,有事不如直接來問我。”
周繁木笑道:“我記住了。”他放下杯子,沉吟着道,“爺爺,家裡人都稱我爲大少爺,我知道這是爺爺的吩咐,但母親只有我一個孩子,我有點不明白爺爺的意思。”
他這次足夠直白,周老爺子神色一震,盯着他,許久都沒做聲。
周繁木眼神很坦然,跟他對視。
老爺子最後嘆息一聲:“你終於還是問出來了。”
似乎早就知道周繁木會問這個,周繁木表情沒變,臉上依然帶笑:“我原本沒有多想,但父親刻意把週迴調去城西分公司,他當時大概是怕我對週迴不利吧……”
老爺子沒想到周父一開始就在爲週迴打算,由此引得周繁木跟家裡人離心。他心裡瞬間升起一股怒火,若不是顧及周繁木還有話說,他早就把周父叫來罵一頓了。他指着周繁木,道:“你……爲什麼不早點跟我說?”
周繁木自嘲一笑:“那時候我也只是猜測,跟爺爺您說了,反而會讓爺爺覺得我大驚小怪。後來父親給週迴安排了一個容易升職的位置,有意培養週迴,當我提議讓週迴進董事局,又把非洲的項目交給週迴時,父親還以爲我要陷害週迴,但我跟他解釋,週迴在董事局名不正言不順,最好做一番成績服衆,他卻又立刻答應下來……父親這種態度,由不得我不多想。”
周老爺子臉色更加黑沉,等平復了下情緒,再細細想周繁木的這一番話,忽然擰眉道:“你之前提拔週迴,其實是在試探你父親?”
周繁木搖頭:“那倒不是,就算我不那樣做,父親也會替週迴鋪路的,我只不過想討好父親而已。”
老爺子卻有些不信,眯起眼睛瞅他:“到這個時候,你還不跟我說實話?”
周繁木緘默片刻,苦笑出聲:“因爲爺爺也沒回答我的問題。”
老爺子嘆口氣:“王叔都跟你講了哪些事?你還有哪裡不明白,我都告訴你。”
周繁木也沒客氣,直接問道:“您當年跟蔣梅做了什麼約定,是不是答應讓週迴認祖歸宗?”
“你連這個也查到了。”老爺子長長嘆息了一聲,開始講述二十多年前的一些事。
原來當時蔣梅懷上孩子後,想做周父的二姨太,但老爺子一直不同意。當時周繁木的母親正懷着周繁木,身體本就不好,蔣梅手段了得,竟然派了人潛進周家,對周母下了藥。她威脅周老爺子,如果周家不接受,那周母也一同。
老爺子只好用權宜之計,答應她的要求,允諾等週迴成年,便承認週迴的身份,讓週迴做周家的二少爺。
但是對於這樣一個不入流又心狠手辣的女人,老爺子是絕對不會讓她進周家的,至於週迴,老爺子也很不喜歡,所以即使週迴成年了,他也一直拖着,沒讓週迴進家門。
周繁木聽完後,氣得渾身發抖:“我母親……母親是被蔣梅害的?”
老爺子明白他的憤怒,放輕了語氣,道:“也不全是,我知道後立刻送你母親去做了檢查,那藥其實不嚴重,也沒副作用。大概蔣梅也不敢真的害你母親,否則她跟她的孩子肯定要跟着償命。只不過當時我們太過緊張,輕易就被蔣梅騙了,只能任蔣梅拿捏。”
周繁木眯起眼:“父親知道這個事嗎?”
老爺子一頓:“……他知道。”
周繁木眸光閃了閃,到底沒說什麼。
老爺子卻似乎懂他的心思,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哪裡勸慰起。
周繁木突然輕笑了一聲,避開他父親的話題,道:“後來母親去世,我也長大了,但爺爺一直信守承諾,沒有動蔣梅……她倒是瞭解爺爺您的秉性,知道您這一生最重承諾。”
“是啊,這麼多年,我都沒動她們母子。”其實被一個陰狠的女人縮要挾,並且這二十多年都不能發作,說起來周老爺子也不是不憋屈的。
周繁木倒並不怪他爺爺,畢竟他爺爺也是爲了他,才忍受蔣梅的威脅。想到蔣梅這個陰毒的女人,竟然敢對懷孕中的周母下藥,周繁木不禁在心裡暗暗冷笑。
爺孫倆一時都沉默着。
過了會,老爺子看向周繁木,道:“週迴在非洲出事,是不是你讓人做的?”
他語氣平淡,不像是問罪的,聽上去就是隨意一問,而且好像很篤定周繁木插了一腳。
周繁木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道:“爺爺,您知道嗎,我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樑木成,而且早就計劃好怎麼對付他。”
老爺子不太相信地瞅他。
周繁木笑道:“南美那個項目,就是用來牽制梁木成的。我查到梁木成是販賣軍火起家,而且據點在南美,只要把南美的運輸業控制住,那麼他的軍火就沒法運出去。曲大哥和高大哥都知道這個事。”
老爺子瞅他很久,緩慢地露出一個笑:“孩子,你能計劃得這樣周全,說明你長大了,能獨當一面了。”
周繁木抿了抿脣角,慢慢蹲到他腳邊,仰頭看他:“爺爺,您相信一個人死去後,會重生一次,再重複前世的經歷嗎?”
“這怎麼可能?”即便老爺子閱歷豐富,這種問題也無異於天荒夜談,老爺子只當周繁木在開玩笑,但瞅見他極度認真的表情,老爺子怔了下,盯住他:“你……”
周繁木並沒有給他爺爺緩衝時間,低聲道:“爺爺,我跟您說一個真實的故事吧。”
他將前世的種種經歷,從蔣梅和週迴入住周家,到週迴和樑文笙綁架他,再到曲堯澤的情深意重,再到這一世重生,得知梁木成纔是幕後主使者……這一幕幕如同電影一般的劇情,他娓娓道來。
最後,他輕聲道:“現在您應該能明白,爲什麼那次出院後,我對樑文笙的態度來了個大轉變,反而執意要跟阿堯在一起。”
饒是老爺子歷經世事,也愣在那裡。
周繁木並不打擾老爺子思考,笑着繼續道:“前世週迴和梁木成要害我,是阿堯幫我報了仇……所以爺爺,我這一世絕不會辜負阿堯。”他將腦袋擱在老爺子膝蓋上,啞着嗓子道,“爺爺,也請您原諒我的多疑,我不想死第二次……”
老爺子大約已經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眼眶慢慢紅了:“傻孩子……我怎麼會怪你……”
周繁木靠在他腿上,搖了搖頭,沒說話。
老爺子這一生也算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他掌權周氏大半輩子,什麼樣的事沒見過?可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的孫子竟然是兩世爲人,而且他孫兒的前世竟然是被週迴那私生子給害死的!他當真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只恨上一世他沒有早點解決掉那對母子!
他抱着周繁木的頭,一下一下拍着周繁木的肩膀:“孩子,你受苦了……”
周繁木依偎着他爺爺的膝蓋,沒有做聲。
爺孫倆都沉靜下來。
老爺子在感激命運的眷顧,讓他的孫子有機會重活過來。而周繁木此刻心裡什麼都沒想,他只覺得鬆了一口氣,因爲他再也不用一個人揹負這麼大一個秘密。
這個事,他還沒對曲堯澤說,是怕曲堯澤擔心。現在他對他爺爺坦白,除了他決定信任他爺爺之外,還有一點,他覺得吐露這個秘密,應該更能贏得他爺爺的支持。
事實證明,他的想法是對的。
老爺子並沒有懷疑周繁木的話,因爲周繁木的故事很真實,並且這幾個月來,周繁木的所作所爲確實很反常,而周繁木收集的證據,也證明梁木成的確在針對周家。
書房裡一時很安靜,爺孫倆都陷入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直到外面響起敲門聲,爺孫倆才從這種情緒中緩過來。
老管家稟報,C城打來電話,說是曲堯澤醒了。
周繁木不放心曲堯澤,到外面去跟曲堯澤說話。
通過周繁木的描述,老爺子已經知道曲堯澤前世爲周繁木所做的一些事,也知曉了曲堯澤在周繁木心裡的地位。他沒想到曲家二兒子,竟然對他家孫兒用情這樣深。他原本就挺喜愛曲堯澤,如今更覺得曲堯澤是個不可多得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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