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慧芬畢竟是弟媳婦兒,老林雖然一點都不饞她的身子,但對其死活還是非常放在心上的,於是一通電話打到徐毅光那兒,姿態放得相當端正,說話客客氣氣,半點不見林主任平時視正處級以下爲阿貓阿狗的作死氣焰,聽得徐毅光幾乎要懷疑老林和葉慧芬有一腿。
一通電話,三兩句話能講清楚的事情,老林爲了強調事情的嚴重性,添油加醋瞎編了很多他自己腦補的內容,說是西郊街道的人帶着一羣兇徒打砸了沙場,讓徐毅光務必要加強警惕,最好是帶一羣特警去市環保局救人,免得幹不過對方。徐毅光當然不是老林這種提幹時間都不滿一年的官場菜雞,很沉穩地說了句我先了解完情況再跟你聯繫,說完就掛了電話。
老林逼逼半天,說得口乾舌燥,去冰箱裡拿了兩罐啤酒出來,扔給林國華一罐,自己立馬打開來頓頓頓一陣狂飲。一口氣喝下大半罐後,擡起袖子一擦嘴角,又皺眉問林國華道:“怎麼好端端的,市環衛局找到你頭上去啊?你真沒跟人鬧矛盾啊?”
林國華急了,大喊道:“我……我能跟人鬧什麼矛盾啊?你還不懂我是什麼人?”
林淼聽了這話,不由微微點頭。
林國華這個小陰逼,除非自己完全不用擔責任,否則絕對沒膽子幹出背後害人的事情,而且就算是害人,充其量最多也就占人家一點便宜。至於砸人飯碗,毀人前程之類的事情,他一來沒這個膽子,二來沒這個腦子,絕對是幹不出來的。平時小心翼翼守着他那點小產業,每個月高高興興看銀行賬戶裡的錢一點點往上漲,那就天下太平了。所以他躲着別人都來不及,哪兒還會有主動迎上去,莫名其妙跟人鬧矛盾的道理?
“你沒跟人鬧矛盾,人家幹嘛要弄你啊?”老林的腦子還沒完全轉過彎來,坐在沙發上分析道,“難不成是看我們賺錢沒帶上他,今天過來敲竹槓了?沒理由啊,想要鈔票,可以坐下來談的嘛,這麼一上來就抓人算幾個意思……”
“會不會是阿玲的仇家啊?”江萍突然插了句。
老林腦子明顯不清楚地眼睛一亮:“誒!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林淼看着這倆大齡神童,想死的心都有了。
就你們這分析問題的水平,真是活該被金德吉玩兒死啊……
“爸……”林淼想開口。
老林立馬打住,作深沉狀道:“等下!你先別說話,讓爸好好想想!這個事情很複雜!”
但林淼憋不住,大聲道:“複雜個屁啊!明顯就是衝你來的!這都看不懂嗎?!”
老林一怔,隨即就很篤定地搖搖頭,信誓旦旦道:“不可能!不是爸吹牛逼,現在整個東甌市,有幾個人敢動我?官兒小的,他沒那個膽子,官兒大的,他動我有什麼好處啊?還是那句話,想要錢,可以坐下來談的嘛!有錢可以一起掙,我們又不是不給!
你說有人衝我來?誰啊?最上面兩個,老牛,明年保證調走,臨走前他弄我一下,圖個什麼?老王,每天坐在一起喝酒的,我們家的生意就是他家生意,他腦子有病啊?再下面幾個,誰敢動我,那就是動老王,他瘋了嗎?”
林淼對此時東甌市的權力格局,其實還不是特別清楚。
但老林這幾句話,多少還是有道理的。
林淼不由暗想,林國華的沙場背後肯定有林國榮罩着,這個道理,別說官面上的人,就算是街邊掃馬路的老大爺也絕對不可能不明白。而今天抓人的市環保局,雖然是個清水衙門,可一把手好歹已經爬到那個高度,知道的肯定要比一般的老百姓更多——他肯定不僅知道林國華是老林的親弟弟,必定也清楚,老林是王建新的人。而江海船務運輸公司和江海貨運公司的股權成分複雜,封掉沙場,抓了葉慧芬,自然就意味着,很可能會同時得罪王建新。
那麼對方有沒有可能是明面上弄老林,背地裡卻是衝着王建新去的?
可是縱觀東甌市,誰有這個膽子和能力呢?
林淼腦子裡瞬間飄過一個身影,但又無法確定。
如果是老彭指使的,爲了一塊地,就這麼公然跟王建新撕破臉,真的得不償失啊。王建新都57歲了,雖然看起來還年輕,但最多再幹三年就要退休,老彭難道連三年都等不了?
不至於性子這麼急啊……
再說了,王建新也不是一個人,得罪了王建新,還有羅萬洲和張開呢?
羅萬洲雖然是外地空降下來的,可今年翻過去,也才43歲,萬一以後就在東甌市紮根苦幹了,你老彭頂得住。再者算老彭的年紀,小月月他爺爺,退休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
誒?!
難道是想趁他爹離開崗位之前,再趁機狂撈一把就走?
不是沒有可能啊……
林淼越想越複雜,半天沒說話。
房間裡安靜了整整十來分鐘,突然響起一個弱弱的聲音。
“淼淼,你餓不餓啊……?”曉曉拉了拉林淼的袖子。
林淼瞬間回過神來。
媽蛋!我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啊!想這些幹嘛?
眼前對自己家來說,要做的事情無非就是兩件,第一,幫林國華把葉慧芬先弄出來,第二,想辦法把沙場被封的問題解決掉,畢竟現在這個沙場最大的股東是江洋,不能讓舅舅丟了飯碗!至於更深層次的麻煩,自然有王對王、將對將,旗鼓相當的棋手,會把這盤棋下完,自己家這種勉強能算個卒子的,第一優先考慮,應該是自保纔對。
這破事絕不能再往更深處攙和了,籌碼不足,分量不夠,玩不動,也玩不起。
“先吃飯!”林淼大喊一聲,“媽,你和曉曉晚上還去練琴嗎?”
江萍聞言,擡手看看時間,連忙道:“哦哦哦!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晚上7點還要過去的!阿榮,叫上來吃還是下去吃啊?”
“你先帶孩子下去吃吧,我等下再下去,這個事情我還得認真想想。”老林很深沉的樣子,感覺已經完全把自己代入了地方最高形態政治鬥爭的棋手角色,很是沒有自知之明。
林淼現在沒工夫勸他,打算等晚上江萍和曉曉出門,屋裡只剩爺兒倆的時候,再跟老林聊一聊“林氏家族”目前的江湖定位,讓老林稍微把腦子放清醒一點。
可正要出門,門鈴突然又響了起來。
曉曉跑過去開了門,頓時驚喜一喊:“舅舅!”
“誒~”江洋把曉曉抱起來,走進屋裡。
林國華轉頭望去,和江洋互相一點頭。
按股份算,江洋現在就是林國華的老闆。雖然林國華每逢夜半時分想起來都會很不爽,但面對面的時候,還是相當守規矩,並且跟江洋相處融洽的。
“姐夫,沙場的事情,你知道了吧?”江洋走到老林跟前,又把曉曉放了下來。
曉曉心裡暗暗一嘆,看來又要晚幾分鐘吃飯了……
果然只有在沒飯吃的時候,肚子餓得最快……
老林對江洋點點頭。
江洋又來了句:“還有個事情,何強今天下午,突然跟我說要退股了,想把本金拿回去。”
江萍好奇問道:“何強是誰?”
“何超盈的侄子都不知道?”老林一聽到江萍的聲音,再次進入了煩躁狀態,不過現在房間里人多,沒有進一步表現出來。
這時江洋又補充道:“是我們房開公司的股東。”
林淼聞言,不由得注意力高度集中起來。
江海房開的股東一共有12人,目前他自己佔股15%,江洋佔股1%,其餘剩下的,王建新的二兒子王樑佔股最多,達到了25%,另外幾個人,全都是張開、羅萬洲、宮昌吉、樑豔紅、丁少儀、王嵐、何超盈他們的家人親戚,佔股或多或少,其中份額最少的正是何超盈的侄子何強,貌似連3%都不到。這麼個明顯是抱着“多掙一份工資”的小家子心思來的傢伙,想退股其實也說得過去,好歹也是大幾萬塊錢,拿去買個門面,以後收房租也不錯。
只不過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提這個要求,那就稍微有點不大對勁了。
“他怎麼跟你說的?”林淼不由問道。
江洋皺眉道:“他說有人逼他退股。”
老林立馬追問:“誰啊?”
“不知道。”江洋搖頭道,“我也莫名其妙的,就他那丁點股份,退不退都沒區別啊!不過就是時間這麼巧,我們接下來馬上要跟老彭他們競標……姐夫,你說這件事,會不會就是老彭讓人做的?”
“老彭?”老林的眉頭緊緊鎖起來,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林淼生日那天,和王建新握手的那個中年人的身影。好像東甌市裡能搞自己的人,真的不止牛書記和王建新啊……
林淼先給舅舅點個贊,能一眼就看到老彭身上去,江洋已經的判斷力已經很不錯了。反正按林淼自己的想法,思來想去,能在這背後搞事的人,除了老彭,也沒別人了。
一邊是剛要崛起的東甌市新貴勢力,一屁股上了桌,不但要吃蛋糕,還要搶奪分蛋糕權利的王建新,一邊是盤踞東甌市幾十年,深耕厚植,已經把好多塊蛋糕吃進肚子,並一直暗中掌控着分蛋糕權利,同時提防他人插手進來的老彭一家。
這兩邊沒開幹之前,林淼對自己一家的定位是卒子。但這兩家一旦真要開乾的,林淼覺得,老林從卒子變炮灰的可能性,絕對能提到90%以上。畢竟以老林現在的知名度和社會影響力,萬一被戳中死穴,老林必死且不用說,老林背後的王建新,估計也得陪着脫掉一層皮。
所以這明顯風雨欲來的……要不我們也退股?
先看他們神仙打架,打出個結果再說?
林淼突然慫慫地想道,可再一轉念,突然又覺得不對!
他前世那會兒,東甌市可沒老彭這號人物啊!?
莫非就是這次的鬥爭,直接把老彭給鬥垮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自己只要不出事,只要能咬住牙挺老王到最後,那收益能有多大?
林淼想得心臟砰砰跳。
是根據現在的局勢做最安全的選擇,還是相信無法百分百確定的歷史走向?
是要富貴險中求,還是要小富即安,到此爲止?
太突然了……
突然就站在了人生的又一個拐點上……
林淼內心掙扎,渾然忘了自己還只是一個需要靠喝奶維生的孩子,很多事情,他現在根本做不了主。
鈴鈴鈴,鈴鈴鈴!
電話突然響了兩聲。
老林忙拿起來,那頭傳來徐毅光的聲音。
話筒的聲音很大,滿屋子的人都能聽清楚。
“你們過去交罰款吧,人可以放了,沙場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