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浩偉以前是一隻看着別人接送自家孩子上學放學,雖然學校門口來來往往全是家長,學校門口道路兩邊停着全是車,他也覺得不過如此。
可今個兒下午真的來接兒子的時候,他才忽然間發覺自己以前的想法究竟有多麼的可笑。
正應了那句話,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沒有真正參與到某個活動中去,就不要隨意點評它其實很簡單。
好不容易從後邊的大羣家長隊伍中衝殺進去,而後又從學校老師的手中抱過了還嗚嗚哽咽的兒子,想辦法哄着,又困難重重的從人羣中把兒子給抱出來。
就這麼一進一出不足二十米的路程,可方浩偉額頭上早已密佈了汗水,同時他的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心裡隱隱擔憂,就這樣的情況,讓老媽那細胳膊細腿的來接送兒子能成嗎?她真能夠承受得了?
方浩偉對此很懷疑,非常的懷疑,他還想就算是再加上老爸,恐怕也不太保險吧!
學校門口有個賣烤紅薯的,真難爲了這移動小攤販的老闆,這種季節也能收到紅薯,還在這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獨守着自己的小攤,不容易啊!
兒子就伸着胖乎乎的小手,聲音裡還帶着哭聲,猛吸鼻子:“爸,那個,我吃那個,甜甜的。”
他就知道吃了。
可看着兒子不哭了,一雙淚眼婆娑的小眼也在看到烤紅薯的瞬間變得鋥亮,方浩偉心裡有譜了。
“老闆,烤芋頭怎麼賣的?”方浩偉抱着兒子走上前去問。
真不容易,過來給自家孩子買烤紅薯的家長也有很多,把一個載着自制鐵通烤爐的小車給擠得滿滿的,方浩偉也費了老大的勁才佔據了一個有利地形。
在老家的時候,一直管紅薯叫芋頭,紅色皮的叫紅芋頭,黃色皮糖分更高的叫黃芋頭,可不知道怎麼的,老家扔地裡都沒有人願意揀的破芋頭在這城市裡竟然成了個絕好的寶貝,還更新換代了,連老祖宗一輩輩傳下來的名都給改了,叫什麼紅薯。
日球的,也沒看出哪個地方是紅的,或者用紅色記號署了名的。
就有人聽到方浩偉的怪叫聲,故作聰明的說:“小哥可說錯了,這不叫芋頭,芋頭是那種很小很小的,和小土豆差不多,渾身圓滾滾長了毛毛的,這叫紅薯,這老闆賣的也實惠,才六塊錢一斤考慮的,便宜着哪”
方浩偉哪能不知道她說的芋頭是什麼,自然也知道這玩意的別名,可他還是覺得叫芋頭更親切,只不過這女的可不知道方浩偉這番心思。
但話說回來,這女的也真夠多事的,說個話就罷了,還順道幫老闆做宣傳,他到底給你什麼好處了?
也不願意多待下去,給兒子買了兩個烤好的,夠他吃一陣子的,就把兒子抱進了車裡,開車走人。
老媽已經在做法了,就怕孫子在學校裡受了委屈,總不成在家裡再吃不好吧。
所以她給小孫子做了很多喜歡吃的,方浩偉迅速瞄了一眼,大多都是葷的,只覺得胃攪得難受,這麼個吃飯,這胖小子還能減下這一身肥肉來嗎?
方浩偉很懷疑這個問題,但看着老媽滿是洋溢着熱情的臉,他又不好直接讓老媽沒了性質,索性進了屋,就當什麼都沒看到。
第二天,不急着去公司,閒着也是沒什麼事,親自把兒子送去了學校,小博瑞今天表現的就比昨天要好。
最起碼他沒那麼粘着了,雖然也死抓着方浩偉的褲腳,撇着嘴一副隨時都能哭出來的樣子,可最終也沒哭。
這麼快就懂事了?
方浩偉邊走邊回頭和兒子擺手再見,而後開車去了北河小區售樓處。
從上次帶着老婆兒子過來看了一趟,他就沒有再過來過,今天主要是過來看看什麼情況了,房子買的什麼情況了?
可沒想到還沒有看到房子的買賣情況,倒看了一出免費的戲碼。
什麼戲碼?
兩名年輕的男女在售樓處門口吵架,吵得很厲害,那女的都哭了,眼睛紅通通的,使勁瞪着眼珠子看那男的,珍珠白的貝齒緊咬着下嘴脣,好像已經把嘴脣皮給咬破了,方浩偉分明看到嘴角的部分有幾許血跡。
就在方浩偉看的不明所以兼不斷皺眉的時候,他還想找個人過來問問是什麼情況,就聽那男的開始喊:“我就是不買了,我就是不買了,你愛嫁不嫁,我一共就這麼多錢,這還是我爹媽給我東拆西借湊起來的,你倒好,明明說好了只買那個七十多平的兩居室,爲什麼今天又改了主意非得買那個一百平的三居室?別說什麼多出來的那一間房是讓我爹媽過來的時候住的,我不稀罕,我爹媽也不會來,你想買就自己買去吧……”
“我真是搞不明白,你到底是要嫁給我,還是要嫁給那套房子……”
“付豔豔,我今天就直接給你明說了吧,我不光今天不買房子了,我以後也不買房子了,我爹媽還在老家等着我孝順哪,等再過上個幾年十幾年,我攢些錢就回老家孝敬爹媽去,還嫁不嫁隨你!”
那男的咆哮着。
他的咆哮直接讓女孩哭得更厲害了,眼睛腫了一圈了,不停的那手背去擦眼淚,可眼淚無論怎麼也止不住,如小河一般湍湍往下淌。
售樓處門前的其他人看不過去了,尤其是那些成雙成對過來看房子準備買的,或者沒有買到房子而有些懊惱的在出來看到這一幕,尤其是看到剛剛這一幕,聽到那男的所說的話時,各種評論頓時就爆發了。
“你這年輕人怎麼能這麼不負責,買房子怎麼了?買房結婚難道還不應該嗎?這還不是爲了有了家,再說你對象的考慮也沒錯啊,現在買個三居室的大平房,這叫一步到位,省的你將來再換,還得多花錢不說,也勞神費力不討好,人家姑娘這是爲你老人考慮,聽聽你剛纔說的那叫什麼話,快給你對象道歉……”
“要我說這種人就不值得去託付終身,姑娘,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連這麼一點但當都沒有,以後怎麼能撐起別的事情啊,姑娘,你真的再好好考慮考慮。”
“你們啊,這位兄弟說的也沒錯,誰規定結個婚就非得買房子了?是老祖宗說的?還是國家元首說的?要不上帝給降下了什麼指示?”
“也是,我們那個年月結婚的時候,有一輛大輪的二八那就是很好很好的,可不像現在,我家那小子找了個對象,你猜人家怎麼說,沒車沒房,有爹有娘直接不嫁”
“狼心狗肺啊,狼心狗肺啊!”
“切,沒錢結什麼婚,裝什麼裝,還二五八萬的,好像多麼正氣,還說得那麼大義凌然,真的是回家孝順父母去嗎?怎麼不現在就回去,還非得十幾年以後再回去,閉着眼睛都能聽出來這話前後矛盾,沒錢就直接說,別抹不下面子來。”
“……”
現場嘰嘰喳喳,各種議論聲接連不斷,有力挺小夥子的,也有貶低小夥子的。
同樣有力挺安慰那位正哭泣的姑娘的,還有覺得那姑娘太市儈的。
總而言之,支持哪一方的人都有,同樣駁斥哪一方的人也是都存在,每個人的看法都不一樣,甚至看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樣,這就造成了現在的局面。
僅僅是二十來個人,可議論的結果愣是超出了人數的一倍還要多。
方浩偉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僅僅只是在一旁饒有興趣的看着,洗洗的咀嚼着剛纔那位小夥子說的話。
在方浩偉看來,他說的話一點都沒錯。
其實圍觀議論者說的話也沒錯,可有一個人說了一句話,得看都什麼角度去看待這個事。
要方浩偉說,得看從多大的能力去看待這件事。
這個小夥子剛纔就名言了,便是首付款都還是他爹孃東拆西借來的,那姑娘忽然間又改變了主意要買一個大接近三十平方的房子,這又得多付多少錢?
而對這位小夥子來說,這些多付的錢可不是他能夠承受的,同時也不是他在老家的爹孃能夠承受的,那麼他剛纔那麼說有錯嗎?
方浩偉自己深思,他發現雖然現場議論聲很多,但竟然沒有一個人考慮過這一個方面,參與討論的人也只是從自己的角度,從自己看待事情的一個方面去參與討論的,他們完全沒有想過這件事情到底問題出在哪裡。
而對這個小夥子來說,買房子本身就已經超出了他現有的能力,可是買房子和結不結婚這完全是兩碼事,但有意思的是現場圍觀的人非得把這兩件事強行糅合到一件事情上了。
覺得想笑,但又笑不出來。
看着吵架的男女一直對峙着,有個老大娘動了惻隱之心,她說:“小夥子,你再去勸勸你女朋友,你們小兩口再好好商量商量,走到一塊不容易,感情也不是一天來的,有些話可別說過了,既然有想過先買個小點的,那就買個小點的,以後有條件了再換不就行了,我們家姑娘結婚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其他人一聽老大娘這麼說,大部分人也都持了同意的意見,再者小夥子手裡現在應該是有足夠支付一套小平房房子的首付款了,這種情況下,就沒有必要再鬧得勞燕分飛了吧!
可小夥子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他沒聽,誰的話也沒聽,他像是心裡下了最後的決定,或者說他就一根筋到底,認了死理了。
“大娘,我明白你是好意,可是我已經想好了,從今以後我都不再提買房子的事情了,我爹媽在老家花八九萬給我蓋得新房子,我加起來都沒住夠一個月,憑什麼再爲了結個婚就得讓我爹媽再負債這麼多給我借錢買樓房,值麼?”小夥子像是反問自己,像是反問這老天爺,更像是把內心的不服和壓抑都發泄出來。
他果斷搖頭:“一點都不值,房子是幹什麼的?不就是住的,在哪裡住不是一樣住,憑什麼就得讓我爹媽搬過來,這就是孝順了麼?真是可笑的想法,他們真的會願意來麼?”
接連幾個反問卻是把一羣人給問住了。
有年紀稍大一些的就若有所思,年紀大了的,過了五十的都開始沉思,而一幫年輕的也一個個開始反思。
那被罵的姑娘哭的越發厲害了。
方浩偉沒再看下去,他直接從夾縫裡擠進了售樓大廳裡,因爲門口的動靜,售樓大廳裡除了售樓員,沒有一個顧客。
這也反映出另外一個問題來,在這個國家,湊熱鬧、看熱鬧已經深入到骨子裡了。
腦袋裡時時回想着剛纔那小夥子的吶喊,方浩偉自己也在想這個問題,他一遍遍的想,若是自己沒有這奇蹟的發生,若是自己還是前世那個落魄的只爲了一日三餐而不停奔波勞碌的‘大叔’,若是有一天有一個女的答應願意嫁給自己,但前提是自己必須得買一套她稱心的房子,偏偏自己也和外邊那個小夥子一樣手裡沒有錢,家裡人就算答應給自己錢買房子,可這錢也是七拼八湊的……
那麼自己有那個小夥子的勇氣喊出來那內心裡壓抑的話嗎?
想了一遍又一遍,方浩偉發現自己沒有這份勇氣,前世的他絕對沒有這一份勇氣。
他只會在父母沉重的唉聲嘆氣他在外邊混了這麼多年也沒有攢下錢,他只會在他父母一再叮嚀他該注意不要再亂花的囑咐聲中接過父母給他舍下一張老臉七拼八湊來的首付款得瑟着洋洋得意的去買房,然後……
方浩偉沒有再想下去,他看看外邊那個小夥子轉身要離開這裡,他這一刻沒有其他的任何想法,只是快步走出去,雙手分開擁擠的人羣,走到了那個小夥子身邊,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在小夥子戒備兼且疑惑的目光中心有同感的說:“小兄弟,說得好,你也是好樣的,是個爺們,怎麼想的就怎麼去做吧,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說罷,方浩偉就擠出人羣去直接鑽進了旁邊不遠處停着的奔馳車裡,而後揚長而去。
這一下,一羣圍觀的人又看傻了眼,什麼個情況?
怎麼眼看着一幕劇情要結束了,接着又來了一個劇情?難道還連續劇不成。
那位小夥子本來心裡挺失落的,說出了這番久久壓抑的話,他以爲終歸是有個人會支持一下自己的,哪怕不支持,說一聲同意他的做法也行。
可是沒有,一個個好像都在討論一些表面的東西,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知道風雪壓彎了他父母的腰,暴雨過後的大風吹裂了他母親本就粗糙的皮膚,老爹總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煙,沒有怪他這個當兒子的沒有努力,只是怪自己這個做老子的沒有本事,沒有像其他人家的父親一樣給兒子當一個有錢的爹!
“爹媽已經被生活給壓榨的筋疲力盡了,我本應該給他們補補身體的,可爲什麼我又再他們早已經乾枯破敗的身子上再壓榨一次?”小夥子使勁攥着拳頭默默轉身。
而就是這個時候,方浩偉的安慰彷彿冬天末的第一縷春風,彷彿陰天裡掙扎出來的第一縷陽光,暖融融的。
開車走人的方浩偉,他哪裡也沒有去,他直接回了家,不知道爲什麼,他這時候就像看一眼老爸老媽,好好的看看。
還想着從他們臉上找一找前世那滿是皺紋,手上滿是皸裂的傷口,想給他們說一聲:“爸,媽,對不起……”
車開進了家門,他忽的又頓住了,而後自嘲,把前世與今生給混淆了。
這就好像把夢和現實給混淆了一樣,總覺得夢裡那麼真實的場景,可實際上還只是個夢,而現實就是這樣。
再回頭想想那小夥子說的話,也不能說他說的不對,更不能說他不負責任,只不過他的責任奔着他爹媽去了。
黃靜馨扶着老孃出來,在外邊小院石凳上坐着,她們娘倆在曬太陽,看到兒子去而復返,黃靜馨還聽納悶的。
“小偉,你怎麼又回來了?不去上班了?”黃靜馨詢問,接着就着急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方浩偉苦笑,原本一個念頭就開着車回來了,此刻被老媽一問,那個年頭就沒了,好像也想不起來了,不過看着老媽焦急的樣,他心裡暖暖的,老媽終究還是那個老媽,不管是夢裡也好,還是此刻也好,不管老媽臉上還有沒有一折一折的皺紋,也不管老媽的手上還有沒被風吹水泡霜凍出來的皸裂傷口,她對自己始終沒有變過。
“媽,你又年輕了好多”方浩偉憋了大半天,最終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昨天在爲房子的事情愁,一直到晚上快九點了沒有碼一個字,昨天的昨天同樣在爲房子的事情發愁,在想着是買一套新房還是買一套二手房或者買個閣樓或者頂樓,腦袋裡全是房子,其實今天晚上之前也是這樣,可此刻逆天腦子裡什麼都不想了,就像這一章裡的那個小夥子,爹媽爲了我已經付出了太多,老爸還得了腦血栓,我還什麼都沒有報答他們,難道還有資格再這麼殘暴的壓榨他們嗎?
不知道爲什麼寫這個小夥子的故事,但寫完這個小故事後,我給在老家的老媽打了個電話,我給我媽說‘媽,我不買房子了,等以後我有錢了再買’
別說我傻什麼的?我只是在想那是我爹媽,不是任憑我壓榨的奴隸,我沒有那個權利再無度的去壓榨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