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雜誌的銷量之爭已經落下帷幕,《少兒文藝》以不可撼動的姿態取得名副其實的第一,因爲領先優勢過於明顯,早在六月中旬的時候,其他雜誌就把《少兒文藝》排除在競爭之外。
這也是很常見的一個現象,人們會自動屏蔽掉那些遙不可及的差距,比如我們絕不會嫉妒比爾蓋茨的財富,但是我們會因爲某個朋友或鄰居的突然發跡而感到憤憤不平。
《鼎小說》面對着《原上草》和《大江湖》的窮追猛打,這種憤憤不平表現得尤爲真切,特別是那本已然江河日下的《大江湖》。
“古庸生,”薛慕亮調整了一下坐姿,略作思考,道:“我關注了一下他那本《龍虎鬥京華》的數據,大概二十萬冊左右吧,相當於我們公司一個二三流作者的水平。”
莫之餘審視地看着薛慕亮,道:“小亮,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在生氣?”
薛慕亮下意識地避開莫社長的注視,道:“瞞不過莫姐,我是有點鬱悶。”
莫之餘笑着點點頭,道:“是那個自白的帖子還是《大江湖》?”
“都有。”
“嗯,帖子的事情怎麼處理的?”
“封口。”
“這事瞞不過陸藝籌那隻狐狸,”崔社長插了一句,“不過依照他自詡清高的性格,他應該不會追查,封口是很好的做法,不至於跟這些無名角色有太多糾纏。”
薛慕亮認真點頭。
“另外,要關注這個古庸生,此人不簡單。”可能是想起那個奇怪的迴應,崔社長輕笑了一下,繼續說:“如果可以,想辦法把他弄過來。”
莫之餘忙道:“今天我要說的最重要的內容就是這個,我大致有了一個計劃,說出來你們給我參詳一下。”
崔嵩和薛慕亮聽到這句話,會心一笑,他們太知道這位出版界女諸葛的手段了。
“先說價值,我是認真地看了古庸生兩部作品的,一句話,完全符合我們籤作者的理念,有特色,有文筆,有底蘊,有潛力,這‘四有’一項不落。”
“關鍵在特色。”崔社長補充一句。
“對的,第一本我就不說了,就說正在《大江湖》連載那本《七劍下天山》,單看書名就讓人心生好奇,詩情畫意,意境悠遠,有一股那種蒼茫的江湖味,確實有獨到之處。”
“難得的是內容也不錯,”崔嵩接道:“我也瀏覽了一下,作者文筆也是很好的。”
“莫姐的計劃是……”
薛慕亮是三人中最早看到這本書的,以他的眼光,自然明白這本書的價值,只是作者既然是陸藝籌的人,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拉過來的,所以他選擇無視,就像無視韓朔一樣,如今兩位大佬都動了挖人的心思,薛慕亮當然喜出望外,積極踊躍。
莫之餘莫測高深一笑,說道:“我們既然要伸手,自然是要千紅放手。”
崔嵩道:“就怕陸藝籌那老小子沒那麼容易放手。”
“所以我們來幫他放手,崔社剛纔說了,他們的那本《原上草》刊號還沒批下來,”莫之餘技術性地頓了一下,抿了一口茶,若無其事道:“那我們就給陸藝籌出個難題,看他是要《原上草》的刊號,還是要一個尚未成名的作者。”
崔嵩頷首微笑,薛慕亮卻聽得倒吸一口涼氣,他心裡清楚,這簡單的一句話裡包含着多少黑幕,同時心中也暗暗慶幸自己當初做的選擇是多麼正確。
“古人說俠以武犯禁,雖然現在已經沒有這種提法,但是作爲一本娛樂性的武俠小說,如果出現扭曲歷史、宣揚暴力、鼓吹拳頭這種破壞和諧的元素,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畢竟這種書對那些未成年的中學生也有一定的影響力,讓他們看到這些刀光劍影,爭勇鬥狠的故事,三觀肯定會受到衝擊。”
莫之餘意味深長地說完這段話,三人相視一笑,各自端起茶杯。
……
千紅公司真正的遊覽應該是從第二天開始,遊輪遊灕江、象鼻山前合影、大榕樹下許願、探險蝴蝶泉……
不知是不是平時在電腦旁邊坐太久,又或許是如斯風景激起他們的創作靈感,這羣宅男宅女一路上談笑風生,指點江山,十分之高調,泛水灕江的時候,幾個老大甚至對着羣山唱起歌謠。
然後,韓朔不幸被對面一艘遊輪的乘客認出。
“那個戴墨鏡的人長得好像韓朔。”
“就是韓朔吧,旁邊那個不是陸藝籌嗎?啊,是韓朔!”
“韓朔!”
“撞過去!啊不,開過去!”
這幾聲叫喊立即引起其他竹筏、遊輪遊客的注意,於是一陣小騷亂在灕江水面、羣山之間盪漾開去。
韓朔摘了墨鏡,走到遊輪船頭,跟大家打招呼,並煞有其事地叫道:“大家注意安全,不要撞過來!這是Z計劃,還沒到這一步!”
江面上頓時爆發出一陣大笑,大家紛紛拿出手機拍照。
“羨慕嗎?”彌琥拍拍柳敬亭的肩膀問道。
“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都不妥啊,我如果說不羨慕,你肯定說虛僞,我若說羨慕,你會說我虛榮,所以我是既羨慕又不羨慕。”
“你是承認自己既虛僞又虛榮啦?”
柳敬亭聳肩,然後指着遠處一座雲霧繚繞的山說道:“你看那座山會想到什麼?”
“人間仙境?不,奇幻小說中的神秘宗派?”
柳敬亭笑道:“我想到一句詩。”
“切,假裝文藝,陸總都說了,今天不聊文學只談風月——什麼詩?”
柳敬亭長身而起,左手揹負,右手前伸,陶醉道:“我觀青山多英俊,料青山觀我亦如是。”
彌琥:“……”
旁邊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作者笑道:“小古這首詩改的好,自戀境界頗有我年輕時的風韻。”
類似“被認出”的事件在之後的旅途中時有發生,甚至連一向低調的伊水安都被認出過幾次,在大榕樹下的時候,伊水安正跟一個編輯聊天,一個讀者默默地走到她身旁,遞過來一個本子,說:“安安,幫我簽名,否則我就叫了……”
不遠處,陸藝籌正在跟幾個作者聊他的宏偉大志。
“公司以後要涉足影視,這是必然的,我們有最好的作家,最精彩的故事,所以,拯救國產電影的重任,我們願意承擔。”
陸藝籌看上去文質彬彬,但是他演講時,自信從容的態度加上時而露出的鋒芒,頗有感染人的力量。
……
這個時候,江海一座中學的操場上,一個魁梧的中學生也在做演講,不過他演講的內容不是拯救電影或者文化,而是打架。
“你們五個拿鋼管,其他的用自行車鏈,看到他出校門口,直接堵住,然後圍起來。”
十幾個中學生臉上都是躍躍欲試的表情,欺負老實學生,對這些壞學生來說,早已經是家常便飯,但這次是打老師啊,畢竟是第一次。
全國成千上萬座中學校,老師和學生們的恩怨一直在持續,上學期間,老師修理學生,放假之後,畢業生報復老師,橋頭這一幕不過是無數相似場景的一個縮影,可以稱之爲“放學走着瞧”文化。
那個一貫嚴肅,手段嚴酷的倒黴老師,完全不知情地推着自行車從學校裡往外走,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剛出校門,就被一羣流氓少年給圍住,頭上被套了一個麻袋,然後身上各處頓時傳來堅硬的痛楚,耳朵裡面聽着一羣混亂粗俗的痛罵聲,是屬於那種正處於變聲期的少年的嗓音。
不用猜,一定是新一屆記恨自己的畢業生。
……
這次圍毆老師事件,第二天出現在江海早報上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那十幾個完全沒有趨避監控錄像經驗的中學生,很快被派出所抓住,然後派出所通知家長帶着醫藥費和罰金來領孩子。
看上去這只是一出非常尋常的少年羣毆事件,人們看到這則新聞,最多譴責兩句,痛心一下,然後就會把目光挪到更吸引眼球的新聞上。
然而,有一個人看到這則新聞時,沒有一眼帶過,而是陷入沉思之中,片刻之後,此人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然後拿起電話。
這個人就是黃河文藝公關部經理品格,昨天晚上,上面下了秘密任務,他思考了一夜也沒有什麼合適的頭緒,直到看到那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新聞。
……
千紅公司在桂林玩了三天之後,開始返程,回去的飛機上,柳敬亭又跟彌琥爭論起文藝作品中的巧合和現實世界中巧合的聯繫和區別。
柳敬亭指着左前方的一個打扮入時的女孩說:“如果在小說或者電視劇裡面,我上前跟那位姑娘搭訕,按照劇情發展,之後我跟她之間肯定還會有再次巧合,直到結局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是現在我如果上前跟她搭訕,很可能被她或者她男朋友給揍成豬頭三。”
“你怎麼知道她又男朋友?”
“就是一個例子嘛,而且你看她手腕上的那個手環腕帶,是湖人隊科比的裝飾,應該是她男朋友送她的。”
兩個小時四十分鐘後,飛機在江海降落,回到江海,陸藝籌又請大家吃了一頓飯,之後,作者跟編輯告別,留下“下次再聚”的承諾。
當陸藝籌和自己的員工回到公司後,留守公司的副總不等陸總稍喘一口氣,向他彙報了兩個重要的消息:
第一個是,上面關於《原上草》以書代刊的行爲發出嚴肅警告;
第二,江海某中學畢業生因看了古庸生的武俠小說,意圖模仿小說中大俠們的英雄行爲,夥同其他同伴,把一位優秀的人民教師打成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