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錄》編輯部的聚餐,很少有氣氛如此凝重的時候,即便是選題會,大家也都聊得歡快熱烈,至於經常遇到的輿論危機、論壇風暴,更是大家辦公室生活的調味料,爲編輯們的茶餘飯後創造了可觀的談資。
然而這一次,情況比較特殊,在已知後面劇情必坑的前提下,大家實在沒有立場出手做公關,退一步說,幾個編輯心裡也是怨念滿滿,因爲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含恨看完原稿。
“今天氣氛有點不對勁啊,大家都有心事?”
柳敬亭停下筷子,環顧大家問道。
“沒有。”
王見山、青椒、蘇瑾三人毫無底氣地答道,其他人表情各異,做專心吃飯狀,過一會,徐晴輕描淡寫說道:“大家在擔心你小說連載的問題。”
“哪個部分,黃蓉被批評?”
“目前是這個。”
“噢,我知道了。既然說到這裡,大家不如也發表一下見解,這樣寫黃蓉有問題嗎?”柳敬亭誠懇地問道,這個問題,他曾唾沫橫飛地跟人討論過,實際上,一旦涉及到武俠小說的問題,他基本都是一秒鐘變話嘮。
大家紛紛怔住,不知如何接話,儘管跟其他朋友聊古庸生武俠時,在座各位都是半個專家級人物,什麼“書劍”的寓意、射鵰的歷史觀、楚留香和郭靖的異同無不分析得入木三分,比原作者還懂,但是,此刻果真當着古庸生的面,他們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柳敬亭看向常有道,常有道“呃”了一聲,道:“人物性格上還是一脈相承,郭靖耿直坦誠,黃蓉心眼多,這樣寫雖然會讓黃蓉粉不開心。但是合乎邏輯。”
柳敬亭點頭看向王見山,王見山道:“同意老常的看法,而且類似黃蓉對楊過的反感這種事情,生活中的確能見到例子,包括我自己也有感觸,這和年齡大小無關,是真正的厭屋及烏。”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柳敬亭脫口說道,在座的幾位編輯都愣了一下。作爲編輯,他們也算博覽羣書,一般的名言警句根本不在話下,但柳敬亭剛纔念得這句,通俗易懂,大有深意,他們卻聞所未聞。
徐晴重複了一遍:“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是這兩句嗎?”
“是啊。怎麼?”
“誰說的這話?”
柳敬亭剛想順口接這兩句話出自《紅樓夢》,轉念一想,道:“出自那本金陵十二釵的小說。”
徐晴和楊麗璐很快明白,其他人則依舊茫然,楊麗璐解釋說:“他新書。”
其他人恍然,柳敬亭笑了笑,剛要開口。放在桌子上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柳敬亭看了一眼來電提示“石煒”,伸手將手機調了靜音,任由它在那裡自響自滅。
坐在左側的徐晴瞄了一眼,問:“爲什麼不接?”
“吃飯不宜接電話。”
徐晴瞪了他一眼,柳敬亭道:“現在接。不好聊。”
“要不乾脆跟星月合作算了。”
“這樣做他們壓力太大,而且,如果我這麼意氣用事,豈不是跟申寧他們一樣了?”
常有道接問道:“跟央視沒談攏嗎?”
徐晴道:“那個石主任跟我們玩陰謀詭計,而我們柳老闆自認爲是個十分單純的人,就先拒絕了……”
“噗……咳咳……”
正在吃青椒的青椒突然被嗆到,側身到桌下大咳。其他編輯也被“柳老闆自認爲是個十分單純的人”這句話雷得不輕,或者自凌亂,或者瀑布汗,或者要噴飯,形態萬千,不一而足。
從當年鬥鄭求是到大戰黃河文藝,到收拾林天閣,到對抗卡刊號,這一系列的事情做下來,柳敬亭老謀深算、深不可測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總之不管怎麼描述他,始終跟單純這個詞沾不到邊吧。
柳敬亭一本正經地再次環顧衆人,然後說:“大家對單純這個詞的反應未免太大了吧,好像根本不同意嘛。”
康令月接道:“說你運籌帷幄也好,說你足智多謀也好,說你城府極深也好,可是單純……這樣說吧,如果你的簡歷需要填個性那一欄,絕對不能填單純,而是單純的反面。”
其他人謹慎地表示贊同,青椒從肖慶宇手裡接過紙巾,擦了擦嘴巴,弱弱道:“吃到一顆青椒仔,好辣。”
柳敬亭道:“青椒你演技實在乏善可陳。”
青椒吐了吐舌頭,笑着跟肖慶宇對視了一眼,柳敬亭接着說:“沒想到在大家心目中,我居然是這樣一個人,可是,耿直如我,又不知道如何扭轉大家的這個看法,嗯……要不這樣,今年的年終獎,取消了吧。”
常有道立即舉手道:“我不同意康指導的說法,我認爲單純是一種個性上面的特質,是形容一個人的心底和品德,跟智謀這些品質有所區別,而且,縱觀以往種種事件,老柳從沒有一次是主動去招惹別人,都是被迫反擊,衆所周知,被迫反擊,實乃人的本能反應,跟單純更加無關,所以,我認爲,我們主編是個單純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心地善良和道德高尚的人。”
大家一聽,紛紛道:“聽老常這麼一分析,果然茅塞頓開,仔細一想,事實的確如此啊。”
柳敬亭大笑,徐晴嘆道:“真是世風日下啊,你們這一代人!”
……
一頓飯吃完,石煒前後打了三個電話,最後結賬走人的時候,石煒第四個電話打過來,柳敬亭接通。
“石主任。”柳敬亭語氣中沒有任何感情色彩。
“柳總,剛剛打了幾個電話,沒接到啊?”
“在吃飯。”
“我想也是在吃飯,這個時候,那個,我打電話過來,首先當然是道歉,關於之前的那個有錢考慮的安排,是我工作失誤,臺裡開討論會,我也做了檢討。”
柳敬亭不置可否地沉默。
石煒續道:“不管怎樣,這個合作仍要繼續,而且,爲了彌補我工作上的失誤,我大力向臺裡擔保並建議,這次柳總你的劇本,完全由你自己組人獨立完成,我們不再幹涉!”
“這沒問題。”
“嗯,不止如此,我還向臺裡建議,這部劇也將由央視和星月電視合作的方式進行拍攝,也就是說,我們做資金投入,具體拍攝,你們可以獨立完成!”
“這個也沒問題。”柳敬亭仍舊想也不想地答道,旋即問:“那版權歸屬呢?”
“我們兩年獨家,之後版權共享。”
柳敬亭稍作沉思,問:“這個我要跟宮董事長溝通一下。”
“那是自然。”
“其他的呢?”
“臺裡同時決定開拍鄭餘老師的《魏武揮鞭》,因爲題材有重疊,所以我們希望,柳總你能充分發揮個人所長,拍出不一樣的東西。”
“好。”柳敬亭臉上掠過一抹冷笑,快速答道。
“那行,暫時先這麼多,其他有事情,我隨時跟您聯繫。”
按了電話之後,柳敬亭雙手插兜,邊跟大家向前走,邊陷入思考。
“怎麼說?”徐晴問。
“他們準備用《魏武揮鞭》跟我打擂。”柳敬亭道。
徐晴眼睛一轉,道:“石煒搞的鬼。”
“沒關係,這樣更好。”
……
燕京某茶館,兩個中年男子正在飲茶聊天,其中一個光腦門、白胖的男子啜了一口茶之後,淡淡道:“就怕他不答應。”
另外一個男子接道:“他非常乾脆地答應了我的提議,而且聽上去信心十足的樣子。”
“白主任你不用擔心,在同題材、同背景的條件下,我已經有必勝的把握,如果檔期再往後壓一壓,他根本就是以卵擊石。要知道真正的歷史劇既不是武俠小說,也不是神話小說,更加不是《還珠格格》那種吵吵鬧鬧的低智商狗血劇,這一次我就借魏武的鞭子,狠狠地抽他一頓,讓他冷靜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