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亭坐在教室裡,一臉認真地盯着講臺上的歷史老師,看着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卻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讀了十幾年書,“認真地開小差”這項技能早已爐火純青,全神貫注,目視前方,不時點頭表示同意老師的看法,演技好點的再偶爾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效果更佳。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心態,學生普遍喜歡在課堂上做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看小說、講小話、寫情書、發短信、睡覺等等,下課之後,又全身心地把這些東西,似乎在大家心目中,上課這種事情是排在最末位的序列事件。
和許多文藝男生一樣,在另外那個世界,柳敬亭經常用上課的時間幻想各種類型的熱血故事,把自己代入到不同小說中,懲奸除惡,英雄救美,耍帥裝酷,想到着迷處,還有過手舞足蹈的異狀。
不過此時,柳敬亭並沒有在做這方面的浮想,他還在想着昨天晚上十一點多,伊水安發來的那條七字短信:“古庸生啊,古庸生……”
只是這樣叫了兩遍自己的名字,沒有其他任何內容,今早看到短信的時候,立即打電話過去詢問,不料伊水安卻如同失憶一樣,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
“看來中午吃飯的時候,要請教一下彌琥了。”柳敬亭這麼想着,神思也逐漸恢復,聽到講臺上那個胖胖的歷史老師正在激情澎湃地說:“侵略者就此陷入了全民抗戰的汪洋大海之中……”
柳敬亭極爲配合地點了點頭。
……
“古庸生啊,古庸生?”食堂裡。和柳敬亭相對而坐的彌琥看着柳敬亭的手機,自言自語地念了一遍。“安大究竟是要表達什麼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你們女生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一般都是什麼心態?”柳敬亭嚥了一口飯,握着筷子的手停留在半空,認真地問道。
“這種句式不就類似‘你啊你’這種嗎?一般說這種話的時候,心裡狀態都是非常複雜的,似乎有許多話想說,但是又因爲種種原因。比如立場啊面子啊之類的,無法述諸於口,說的話,有交淺言深之嫌,不說的話,又忍得辛苦,多番糾結之下。只好嘆息一句對方的名字,應該就是這樣。”
彌琥分析完畢,又看了一遍短信,確認無誤之後,把手機遞還給柳敬亭。
柳敬亭接過手機道:“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就是——哭笑不得?”
彌琥嚼着嘴裡的青菜。點點頭,“還是《白馬嘯西風》的問題。”
“同意,不過按道理來說,像安大那種段位的人,應該不會輕易被某本小說給動搖心念吧。感覺她身上已無煙火氣。”
彌琥瞪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不能真正瞭解女生。我可以百分百地告訴你,安大關於分手的真實心理狀態,絕對不是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古井不波,如果我推測不錯的話,她一定是在看第二遍小說的時候,忽然心生感慨,纔給你發的這條信息。”
“爲什麼是第二遍?”
“這很容易理解好吧,《大江湖》今天上市,她昨晚肯定拿到樣本,在做最後一遍校對的時候,又讀了一遍唄。”
柳敬亭對這個解釋比較信服,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
“晚上記得上網看大家風評,很多人等着看你好戲呢。”彌琥得意地一笑,“結果他們自己成了好戲。”
“你似乎比我還有自信。”
“不要砌詞誘我誇你,我想說你這本武俠寫得還是有很多問題的,不過難得你扣題扣得準。”彌琥明顯言不由衷地說道。
……
柳敬亭當然好奇,做了那麼多事情,本就是想給某些人一個驚嚇,即便嚇不哭,至少也要嚇他們一個尿頻尿急。
下了晚自習之後,柳敬亭沒有在教室裡做片刻停留,簡單地收拾好書桌之後,起身離開教室。
“喂,柳敬亭你等下!”一道清亮在身後響起,轉頭一看,是那位覬覦英語課代表的馬尾女孩。
柳敬亭笑容可掬地瞧着她,問道:“有什麼事情?”
“這週四英語考試,你要好好複習,我可能會超過你。”
“哦。”柳敬亭誠懇地點點頭,又說了句“謝謝”,然後走出教室門。
說來有些慚愧,柳敬亭現在都還不知道那位生猛的馬尾女生叫什麼名字,實際上,他現在叫不上來這個班級裡的任何一個人的名字,這自然和清高驕傲沒有關係,純粹就是兩世爲人的他,跟高中教室有種天然的疏離感,具體表現出來,就是跟同窗們的的交流不夠熱情。
在回寢室的途中,順手買了幾串撒尿牛丸,悠哉悠哉地往回走,本以爲自己會是第一個到達寢室的人,結果剛走到寢室門口就聽到趙侃憤怒的聲音從屋裡面傳出來:“麻痹看都沒看,評論個鳥屎。”
柳敬亭推門而入,問道:“怎麼了?”
趙侃憤憤擺手,道:“今天《大江湖》上市,我古哥承諾的愛情小說跟着出來,網上有寫傻.逼連書屁都沒聞到,就在那煞有其事地評論起來,真特麼腦殘。”
“你古哥?”柳敬亭對無端的辱罵早有了免疫力,所以完全不關心,反而對趙侃對自己的稱呼比較感興趣。
“古庸生。”趙侃跟柳敬亭說着話,眼睛卻仍舊盯着屏幕,“嗨,我真傻,這是明顯的水軍行爲嘛,有什麼至於?”
“你說雜誌剛出來,有些地方都未必到貨,能做出這麼快回應的九層都不是讀者,我不看都知道他們在說什麼。”柳敬亭微嘲說道。
“那你說說。”趙侃終於把目光從電腦上移開。
“分兩種。一種是純罵,‘作者傻逼’或者‘作者腦殘’或者‘寫得狗屎’。一種是假裝分析,類似‘人物塑造差勁,劇情安排不足,行文拖沓,簡直就是坑騙讀者錢,瞎了眼纔買,誰買誰不是中華人’,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趙侃哈哈大笑。一副找到知音的樣子,道:“我們學校報刊亭明天到貨。”
“那你那麼着急趕回來幹麼?”
“看其他讀者爆料書名啊。”
“噢,那,咳咳,書名是什麼?”
“白馬——嘯西風,”趙侃比劃了兩下手勢,抑揚頓挫地說道:“一聽書名就有看的慾望。這叫行家功夫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
柳敬亭誇張地點頭認可。
有了趙侃的預告,柳敬亭網絡評論的好奇心也去了一大半,按時間推斷,大家今天拿到書,最遲要明天晚上才能出現有營養的評論,所以對網絡上的評論也提不起多大興趣。倒是也有兩個好消息:一是《大江湖》不出意外地脫銷,預售量逼近《少兒文藝》,首次登頂青春類雜誌銷售榜,穩穩地把《鼎小說》壓在下面;
另外一個消息是,伊水安要發新書了。書名《半瓣蓮》,是一本散文集。將於聖誕節溫情上市。
千紅選擇這個時候在《大江湖》上給伊水安做新書廣告,意圖不言而喻,就是要借古庸生新書的“西風”,讓運營部意外的是,這次伊水安居然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柳敬亭意興闌珊地點開了幾個論壇,入目全是對作者或者書名進行諷刺嘲笑的帖子,偶爾幾個讀者曬了新書照片,說兩句“正在試毒,看完跟大家彙報。”
這個時候,《大江湖》載着《白馬嘯西風》通過公路、鐵道宛若蒲公英一樣片片飛向全國每家書店,然後再到每個讀者的手中。
……
第一批雜誌還在路上,薛慕亮就依靠自己圈子裡的人脈關係拿到了一本,直接略過所有文章,翻到古庸生的文章……
申由左手端着一杯咖啡,坐在自家陽臺白色的椅子上,右手按着桌子上的雜誌,聚精會神地看着……
洛暗啃着一隻紅彤彤的蘋果,盤腿坐在寬大的牀上,把雜誌攤在面前,看似隨意實際非常認真地在閱讀着……
北鶴堂站在書桌前,右手卷着新買的《大江湖》,一臉冰冷,眼中盡是挑剔與不屑……
不吐不快買了雜誌之後,迅速吃完飯,坐在牀上,把新買的《大江湖》雜誌擺放在桌子上,手裡握着一支筆,邊讀邊做記錄……
琴瑟還沒來的及購買,直接去書店翻了一本被其他讀者拆了封的雜誌,看了半個小時後,拿着雜誌去付了錢……
斷刀在看,蘿蔔頭在看,古庸生之前積累的讀者一個一個都在看……
……
論壇貌似已經在活躍,論壇其實還很安靜。
千紅的高層如陸藝籌、魏無知、洪明等人在等真正讀者的聲音,高水水們如不吐不快正在做論點論據充足的準備。
這是一次無形的角力,屬於出版商和消費者,屬於作者和讀者,屬於出版商和出版商。
彷彿一隻正在被充氣的氣球,對立雙方的力量不停地在積攢不停地積攢,氣球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所有人都在等待氣球爆炸的那一刻。
11月12日,月河一中書報亭,《大江湖》到貨。
中午下課鈴聲剛一打響,高一三班竄出來一個胖子,以令路人歎爲觀止地奔跑速度衝向報刊亭,距離報刊亭尚有十米遠時,大喊道:“老闆,到了沒?”
報亭那位中年老闆搖了搖手中的雜誌,道:“給你備着呢。”
當天晚上十一點多,男生寢室一棟302四個男生都已經睡下,只有趙侃的被窩裡還透着一絲光亮,半個小時後,一道悲涼的哭聲隨着那道光亮飄出那位憂傷的胖子的被窩,隨之變成不可抑制的痛哭。
柳敬亭、於小樹和孫信陽相繼從夢中驚醒,迷迷糊糊地問道:“侃侃,你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