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和爺爺回來的時候宇凡已經爲他們煮好飯了,依舊是面,不過這次他加了點大白菜,那樣會鮮一點。
“怎麼?你吃過了?”媽媽看他沒有爲自己拿碗,替爸爸擦擦頭然後問道。
“嗯,小喬剛剛來過了,他給我煮了面。”
“他還會煮麪啊!”媽媽把毛巾一拋,正中宇凡懷裡,“拿去跟髒衣服放一塊兒。”
“他會,他什麼都會!”宇凡也隨便一拋,然後坐下繼續道,“感覺他不像個小孩子。”
“就你像!”爺爺樂呵呵地吸了口面,喉嚨裡咕咕響。
“不是說這個!”宇凡嘆了口氣,“就是苦了他了,才這麼小。”
有許多事情,每個人一開始看到的和後來考慮到的,真的是完全不一樣啊!
“沒辦法啊,他爸媽……”宇凡媽媽說完這句就停了下來,然後看向宇凡,“你跟他玩我們沒有誰怪你,但也要留點距離好嗎?”
“距離……”這句話從小學畢業的媽媽嘴裡說出來,竟然格外令人深思。
“你跟他講什麼,他懂什麼!”一旁的爸爸開了口,“咱們過咱們的,誰也礙不到誰,就你們這些女人,老是講這些,是非就是這麼來的!”
“我講什麼是非了!死人!”媽媽拍了爸爸的後頸一下,“你個死人怎麼講話的!”
“唉唉唉,爸還在這兒呢!”陳力忙推開老婆的手,悻悻道,“我就是叫你啊,做人得厚道一點!”
“我哪裡不厚道了!”媽媽擡起眼睛正視着爸爸,“嫌我這嫌我那的,當初你怎麼沒要個好的呢!再說了!你倒有多好啊!”
“別吵了行不行!”宇凡不耐煩地靠到身後的牆壁上,看着這兩個人彷彿看到了前妻和自己。
“孩子家家你懂什麼!”媽媽的眉毛迅速擠到一塊兒,瞪了眼宇凡後又把炮頭指向了爸爸,“你看看王桂芳家,新房都蓋起來了,你看你呢!還嫌我,你怎麼好意思的!”
“還賴我!”爸爸一向比較弱勢,但當着爺爺的面,也不得不理直氣壯起來了,“我說過要養雞,要不是你不同意我現在也發了!”
“好啊,你倒是養啊,我看你能養成什麼樣子!”媽媽筷子一拍,過了一會兒又重新拾了起來,默不作聲地吃起了麪條。
爺爺和爸爸偷偷交換了一下眼神,也低下頭來吃起了麪條。
只有宇凡默默地看着他們,他記得家裡養過雞。
一家三口全都是農民,能賺什麼錢,當初的一點積蓄都給奶奶看病用掉了。但他還依稀記得:養雞虧大了!連雞棚都拆不起了最後。
但他不能講,他要是說了出來,一來沒人信,而來招人疑。
“我先睡了。”宇凡把手背到背後,跨過高凳就回了房間。印象裡爸媽是越吵吵越有感情,所以也就懶得管他們了。
“我要追你!”
“我已經落後你547.5天……”
躺在牀上的宇凡腦海裡不斷回放着小喬的那幾句話……對方那車軲轆似的大眼睛簡直陰魂不散似的。把被子從腳拉到臉,他深深吸了口氣。小孩子就愛瞎折騰!
不過……他好像想到了一件事兒:一個上小班的,是怎麼算出547.5這個數字的!別說小數點兒了,連乘除也應該不知道是啥纔對啊!
也許小喬就是非常聰明,能夠把這些都提前給學了!
但過了一會兒他也就睡着了,爺爺摸着黑也上了牀,家裡陷入黑暗。
兩個月後,宇凡爸爸真的像他所說的蓋起了雞棚。宇凡也不是沒勸過,但得來的都是:你個小屁孩兒懂什麼啊!我這也不是爲了你上學娶媳婦兒用嗎!
什麼目光短淺云云全部出來了。
之後宇凡也懶得跟他講了,只是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爸,直到被拎起來揍一頓他才收斂一點,往地上一放,他就又開始故態復萌。
而媽媽大有一股看好戲的樣子,也不說什麼,存摺該拿的拿,就是沒個好臉色。爸爸夾雜在這兩個人中間怎麼樣也不得勁兒,勢必要做出點什麼來。
與此差不多時候,也發生了一件大事:小喬的奶奶在小喬最後一次生日的時候過世了。
之前他們倆還一起做了好多作業來着,就是突然有一天小喬不再來了,下次再見到的時候就是在他奶奶喪禮上。
那時候他還穿着喪服帶着白帽子穿着草鞋,眼睛紅紅的,大得讓人心疼,跟他的瘦削的小臉幾乎不成比例,任何人一眼瞥向他,留下的印象絕對是那一雙黑色漂亮眼睛裡的張皇無助的神色還有他的祈求。
那是什麼祈求他也不清楚,就好像是希望有個人過來安慰安慰他。
宇凡不敢上去,他隱隱有種害怕。甚至在小喬眼神在人羣中尋找他的時候,他也避開去。一吃完飯就匆匆離開了。
那個時候家裡忙,回來後他也只能朝那個飄滿白紙的院子望望,然後繼續幫爸爸提提水泥桶子。
照理說他應該是要去看看的,可是卻怎麼也邁不出去步子。
他怕看到他的時候會心酸。那麼小個孩子,怎麼來面對以後的一切?又或者說了,見了面他能說什麼,怎麼說!
倒是小喬,在送葬路上看到宇凡的時候還會看上他兩眼,好像希望他來跟他說說話,來拍拍他的小背,告訴他不要害怕。但每每都是看到宇凡刻意的或者是故意地遠遠就岔開路子,然後一路狂奔到家。
他不知道是爲什麼,但是他還是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的背影,希望找出點破綻,但直到村裡幫着把喪事辦完,也沒見着宇凡過來找自己。
既然你不找我,那我就來找你!烏晶的眸子突然堅定起來。
所以令宇凡萬萬沒想到的是,小喬還真的到他們班上去了。
那時候他正在黑板上罰抄,原因就是頂了語文老師一句。
他就這麼半死不活地趴在黑板上,漫不經心地抄着課本後的詞語,都是些簡單地要死的常用語,他抄着抄着就開始沒勁。
偏偏他的字還又非常難看,老師就又給他添了一些詞讓他抄,然後下去給其他人講課去了。
老師這倒沒有忽略他的意思,只不過是他成績一向第一或第二,老師認爲少聽一節課對他來講應該沒什麼大不了。也許這在別人眼裡還是某種榮耀呢!
但是頂嘴這件事就得另當別論了,不管怎麼樣,老師的權威受到挑戰了,他就得爲此付出代價。
宇凡個子躥得高,人卻出奇的黑瘦,從肩膀到腰、到屁股幾乎就是兩條細細的直線,褲子在腰上總是掛不住,偏偏那天他還故意彆着屁股,扭着腰,讓褲子自由地滑到臀瓣上方,露出點白白的雙丘。
他是不在乎,但這樣做的原因他也不大清楚,大概就是無聊了想找點事兒幹。
全班同學就跟看戲一樣,老師在前面講,他們就把目光放到宇凡身上,想看看那褲子到底能不能掉下去。而宇凡也跟故意表演給他們看似的,都掉到那個樣子了也不去撈,把自己表現出認真抄寫詞語的樣子。
老師似乎意識到什麼了,她換過頭去看,然後用嚴肅的口氣提醒道,“陳宇凡!你褲子!”
“哈哈!”頓時,整個教室爆發出極大的鬨笑,一向跟他過不去的王胖子還站起來拍手,似乎是笑得情不自已。
宇凡慢慢轉過頭來,然後看着老師,手裡還在一筆一劃地抄着詞語。
“陳宇凡,你注意點形象好不好!”老師換了一種溫柔的口吻,“叫你罰抄是爲你好,這些詞語你都記得了嗎?待會兒默寫了你不就比別人搶先一步嗎?”
赤|裸裸的偏袒。
但同學們也都習慣了。
在這個時候,小喬出現了。
他是一個人過來的,手裡還捏着兩本書,儘管改做的衣服一點也不合身,但是他依舊展現出了一種獨特的氣質。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那就是一隻小精靈闖入了一個平凡的世界。
班上的同學有些興奮,而宇凡則是傻眼了。
“你好?有什麼事兒嗎?”老師把教科書往懷裡一抱,然後笑意盎然地看着這個漂亮,但是眉宇間略帶憂桑的孩子。
“請問是丁曉紅老師嗎?”他挺直了腰桿,“我是跳班過來的張喬。”說完瞟了眼宇凡,微微笑了。
或許依舊有些害羞,但他展現出了不屬於他那個年紀的擔當。
“哦!是你啊!”老師恍然大悟,然後指着最前面的位置,“來,坐這兒吧,你人小!”
看着他,丁曉紅越笑越開心,長得可人不說,能跳班跳這麼多的,肯定是個好苗子。
“我一週前就聽說了,爲什麼到現在纔來呢!”
“嗯,家裡出了一些事。”小喬盯着邋遢的宇凡,嘴角有些下垂。
“哦!我聽說了,奶奶過世了是吧!”老師大聲講着,然後還跟大家宣傳起來,“這位新同學叫張喬,剛剛跳班過來的,他奶奶剛好過世,所以你們要多多照顧好他,他也算你們的小弟弟了!”
教室裡頓時又聒噪起來了,彷彿是積蓄已久的話匣子終於找到一個發泄的契機了。
“不用了……”小喬小聲說着,但是好像沒有誰注意到,只有前面的宇凡,好像聽到這句話,莫名地打了個冷戰。
褲子就在那個時候“譁“地直落下去,露出兩條細的跟豆杆兒的腿和一條洗得破了不少洞的內褲!
“哈哈哈!”教室裡這下子一發不可收拾了,同學們指着他的褲頭,笑得恨不得把肺子都喘出來。
“過年時放鞭炮放的!”宇凡急速出手,把褲腰撈住,扭着腰身迅速往上提拎,“有什麼好笑的!”
“好吧,你回位置吧,這詞語我也不要你抄了!”丁曉紅也忍不住笑了,揮揮書本就讓他下去了,“以後給我放乖點就沒人讓你抄詞語!”
“嗯……”宇凡將皮帶猛然一拉,把廉價的人造革皮帶撐得吱溜溜響,然後把襯衫塞到褲子裡面,很快地竄回了位置。
路過小喬的時候動作稍微有些不自然。
他是真沒想到這小子真的只用兩個月的時間趕上了自己!
但看到他的瞬間也有點內疚,作爲一個好朋友,怎麼連對方奶奶去世了都沒去看上一眼呢!
以後就多照顧他點唄,多拉他去家裡吃吃飯,就當是賠罪好了!
看着全班同學哈哈地大笑,前仰後合地,轉前轉後地,蹦起來又落下座位地,宇凡也想咧咧嘴巴,但看到小喬坐得筆挺的身子時,頓時又失了興趣,訕訕地拿起書本磕在頭上裝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