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一日之間易主,看似一切照舊,但私底下連在王家待了幾十年的傭人臉上都難掩迷茫惶恐之色。王重山在成年之後就已經搬出去了,所以新主人的脾氣喜好他們可以說是一無所知,生怕一個錯誤惹惱這位新上任的家住,丟掉了這份薪資不菲的工作。
和他們的惴惴不安相比,老管家顯得就淡定多了。在替陪着老夫人環遊世界的老家主打點好行李送上飛機之後,接到新任家主命令的他又開始忙碌起來了。
“地毯不夠柔軟要換掉,窗簾的花色太鮮豔了,換淡雅一點的。桌子不要這種有棱角的,牀頭不要擺任何東西。”王重山一邊在屋裡來回打聽打量,一邊囑咐撤換掉一切他覺得不合適的東西。
一件件傢俱被擡了出去,老管家跟在王重山身後寸步不離的緊跟着他,拿着筆飛快地記下他說要添置的東西。
連牆上的畫都認真考慮過是否合適後,王重山點點頭,“就這樣吧,再有什麼不合適的再換。”
“這……”老管家看着王重山欲言又止。這一來這房間是不是太空了。除了幾件必要的傢俱再沒什麼多餘的擺設,甚至連基本的花都沒有一束。
老管家心頭有數,這間房間即將迎來嬌客,是個年紀不大的青年,但卻是家主像心頭肉一樣疼愛的情人。這樣的人物就應該錦衣玉食地供着,而不是在這樣一個空曠到蒼白的地方。
要說主人厭倦了他吧,但王重山親自挑選的這間大宅裡視線最好的房間,親自佈置的傢俱,所有的東西通通要求要最好的。
他沒說出口的疑問在佈置好房間的第二天就得到解答。
一輛邁巴赫緩緩駛近,老管家站在一衆傭人之前迎接新主人的歸來。
司機小跑着把車門打開,出現在視線裡的是主人的一隻腳,隨着主人的走近,老管家也看清了那個被主人牢牢抱在身前的男孩。
白色的睡衣襯得那張臉格外蒼白,青年緊閉着雙眼似乎陷入昏睡,眼下兩抹淡淡的青紫,兩頰泛着病態的紅。再往下看,細得彷彿一握就會折斷的腳踝,白色的羊羔絨拖鞋鬆鬆地掛在腳上,隨着主人的步伐搖搖晃晃的。
主人一步不停地把青年抱進了早就佈置好的房間,房門隨即被關上。
老管家安置好跟他一通進來不知道做什麼的一羣人,步伐緩慢的上了樓梯,來到禁閉的房門前。
掌廚的已經來向他討幾次主意了,吃不住這位的口味他們也不敢輕易上菜。
開門的王重山雖然皺着眉頭,還是報出一串菜名,都是味道以鮮爲主的菜。
老管家恭敬地點頭,又問了新主人在哪裡用餐,得到了在房間的答覆。
“哐當!”一聲巨響在樓上的房間響起,是各種瓷器碎裂的聲音。
還沒等老管家反應過來,原本百無聊賴的一羣人動作迅速拎着東西地跑上樓。
老管家趕緊邁着老腿跟在他們身後,房門已經被打開,一羣人毫無阻礙地衝進去,熟練地從箱子裡拿出一樣樣工具,各司其職地工作着。
站在門口,老管家滿眼愕然地看着裡頭的場面——面目猙獰,狀似癲狂的的少年被主人禁錮在懷裡,手腳還在不停地顫抖,主人的手腕被他狠狠地咬着,很快就流下了深紅的血液,主人卻恍若未覺。
“沒事啦,很快就沒事了,小遠,你忍一忍,我們忍一忍好不好!”主人一邊撫摸着青年的頭髮,一邊貼着他的臉龐柔聲哄着。
老管家不自覺竟然後退一步,他被主人眼底深沉的痛苦所驚駭,那種感情已經不是寵了,是深沉如海的愛。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臉上讓人覺得一陣暖洋洋的,耳畔傳來城市中心很少能聽見的清脆鳥鳴。顧遠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心臟被驟然捏緊,他連忙扭過頭去,王重山的側臉讓他稍稍鬆了口氣。
顧遠開始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這個大得驚人的房間。
別緻的木質吊燈,雪白的牆上掛着他最熟悉的那副畫,海妖一般的少年依舊無憂無慮地誘惑着衆生,地板上是如同雲朵一般柔軟的長毛地毯,透過淺色的窗簾可以看到外面還有一個大陽臺。
“你醒了!”王重山的聲音響起。
顧遠一扭頭正好對上他充滿驚喜的眼睛。
顧遠沒有說話,默默地把頭埋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像一隻倉皇無措中投入家長懷裡的幼崽。
對於顧遠許久未曾有過的主動靠近,王重山簡直是欣喜若狂。自從出事之後,顧遠的戒心一直很重,神經緊繃得像隨時都準備逃走,除了在發作中,根本不會主動接近靠近他,更別提這樣溫順地投入他懷裡了。
怕打破這難得的溫情時刻,王重山小心撫摸着顧遠的頭髮和脖子,輕聲問:“早餐想吃什麼?吃點粥好不好?讓人做你最愛的小菜,不然再喝杯牛奶補充體力?”
顧遠蹭着王重山的肩膀搖頭。現在他的嘴裡根本嘗不出任何味道,什麼美食進了他嘴裡都是味同嚼蠟,而且他也不覺得餓。
王重山眉峰皺起,又很快鬆開,繼續在顧遠耳邊好言好語地哄着,“不吃東西身體會受不了的,管家說新收的東水果不錯,給你打杯果汁吧,要不……”
顧遠越聽越是煩躁,心頭無名火氣,脫口而出:“行了,我說不要就不要,你怎麼這麼煩啊!”
話音未落,顧遠馬上就後悔了。他狠狠地錘了一下牀,抓着懊惱不已。現在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發做起來簡直就像個瘋子一樣。
王重山眼中閃過一抹黯色,雙臂穿過顧遠的腰將他環抱起來,透過相貼的體溫給予他無聲的安慰。
顧遠的主治醫生已經和他說過,在戒除癮症的階段中顧遠的情緒會很不穩定,就算是沒有發作的時間裡也會變得暴躁不安,神經敏感。
這種東西根本談不上治療,只有靠自己的毅力和努力挺過來。知道顧遠發作時有多痛苦,王重山沒有辦法以身代之,能給的只有安慰和支持。
心情漸漸平復下來,顧遠轉過身,低頭就看見了王重山環着腰的雙手。那隻被紗布細心裹上的右手讓他一下瞪大了眼睛。
“這是……”顧遠的話噎在喉頭。
他知道自己的癮發作起來有多嚇人,那簡直就是完完全全地喪失理智,只知道身體裡像有無數只蟲子的啃食着他的五臟六腑,爲了那一點點白色的粉末,他哀求過,威脅過,哭泣過,發瘋過,甚至還曾經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抱着王重山的膝蓋乞求一點憐憫的施捨。
面對他的懇求,每每王重山都只是憐惜又強勢地把他抱在懷裡,控制住他的手腳不讓他有機會傷害自己,然後在他耳邊不斷地重複鼓勵他的話。
但是失去自我控制力的他根本聽不進去,那些白色的粉末彷彿就是他人生的全部希望,當這種希望落空,那種焦灼和失落感,每次都會讓他做出一些自殘的事來。
然而,到現在爲止,顧遠身上都沒有多出一塊傷疤,反倒是王重山——
“第三次了。”顧遠的聲音輕得一出口就散在空氣中。但還是被王重山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把下巴靠在顧遠的肩窩上,兩條大腿壓在顧遠的腿上,在身前交叉,形成一種完全緊密貼合在一起的姿態。他的嘴脣含住顧遠微涼的耳垂,輕聲安慰道:“沒關係,會好起來的,只要我們有耐心。”
“對,我會好起來的。”嘴上這麼說,顧遠的聲音卻中帶着苦澀,眼中滿是對未來的茫然和不確定。
他執意要去拉王重山藏到身後的右手。
王重山不敢用力和他拉扯。顧遠幾乎要被毒癮熬空身體,衣袖下的手腕瘦得像孩子的,讓他每次看到都覺得觸目驚心。
顧遠把王重山的手貼在臉頰邊,輕輕地磨蹭起來,臉上寫滿了心疼。
昨晚的記憶在他眼前又一幕幕重新上演。王重山拿來晚餐要喂他,結果他癮症發作,發瘋似地想要那白色的粉末,王重山說什麼都不肯給。然後呢,他痛苦地只想用最快的方法瞭解自己,牙齒狠狠落下的時候他明明感覺到口裡流淌着溫熱腥甜的味道,他卻沒有任何痛感。
原來王重山在情急之下把自己的手塞進了他的嘴裡以免他咬斷自己的舌頭。
王重山像哄孩子一樣輕輕拍打着顧遠的肩膀,一邊拍,一邊提議:“今天天氣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顧遠的身體虛弱到一定程度,幾乎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出門,今天難得精神好點,曬曬太陽對身體也好。
顧遠在王重山的掌心裡側過頭,看到陽臺地板上撒落着點點耀眼的光斑,他眯起眼睛思考了一會,突然發問:“這裡是哪裡?”
這副樣子的顧遠看起來就是個中世紀那些擁有蒼白皮膚,慵懶語氣的貴族。看得王重山疼愛地在他的眼皮上落下輕吻,語氣平淡地回答:“這裡是王家,也會是我們以後的家。”
他捨生忘死地拼殺,只爲了給他的王子殿下掙來一座最安全的城堡,讓他的王子可以安全無虞地待在裡面,無憂無慮,和他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