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水市堤口路,果品批發市場東頭。今天是週一,一大早的就有二三十個核桃商佔好攤位,將反季節收成的第一批帶皮核桃一一擺了出來,又到一週一次的“賭青皮”集會。
大棚溫室技術的普及,讓一些水果蔬菜可以反季節生長產出。人們菜籃子日益多樣化的同時,大家也在口腹之慾的基礎上衍生出各色的文化藝術需求,於是一種“賭青皮”的文玩核桃玩法悄然升起。
所謂的”賭青皮”,就是賭帶皮的核桃,隔皮買瓤,賭核桃的品種、紋路、皮的厚薄,以及是否配對。這就像玉石行當裡的賭石,是近年在堤口路悄然成長起來的一種新式玩法。
週一早市剛一開放,一大票頑主跟退休在家沒事做的老頭老太太蜂擁而至,還有一些開着豪華汽車的,自然也是來尋個刺激,或者從核桃商那裡買一對品相好的送禮。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了,瞧一瞧,看一看,試一下自己運道吧!”
“大的300一對,中等150,小的50,絕對物超所值,出一對好的,穩賺不賠啊!”
“開了!開了!40MM的,小夥子,你賺大發了!”
攤主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帶動着氣氛越來越熱鬧。不斷的有人涌入這邊,窄窄的百平方範圍,被擠得水泄不通。大家三五成羣,瞪大眼睛瞅着,摸着,買着,叫着,唯恐自己錯過了一核暴富的好機會。
最東頭的角落裡,一個小小的攤位擺在那裡,一個半大的孩子抽着鼻涕,看自己的父親在給選中的客人剝核桃皮。
衆人伸長脖子,直勾勾的盯着兩隻剛摘的青皮核桃在粗糙的大手中,被小刀除開外皮,輕輕一轉,果子皮撲簌簌的掉落下來,露出核桃的本真面目。過水,洗刷,去污,擦拭。一系列流程過後,一對色澤鮮亮的核桃出現在大家眼前。
攤主把核桃舉在眼前,用遊標卡尺一量,大家眼睛旋即瞪得老圓,發出一陣讚歎聲。
“45毫米的,老先生,你賺大發了,這對核桃,放在文化市場上,起碼值兩千塊!”攤主將核桃遞給面前坐在馬紮上的老者,由衷的讚歎道。老者眉眼含笑,接過核桃把玩一下,放進隨身攜帶的衣兜裡。
“謝謝了。”老者起身拱手,微躬的身子擠出人羣,在人們的注視下朝另外一個攤位走去。挎兜裡噹啷啷響動,這已經是他今天買的第三對核桃了,一對都沒走眼。
攤主目送老者遠離,看了看剛到手的六百塊,鬱悶的低頭嘆了口氣。今天算自己倒黴,碰到老頑主了。攤位上還有十幾對核桃,可是他知道只有那三對,纔是今天的主角。
老者一離開,圍聚的人羣也漸漸散去,一部分輾轉其他攤位,還有一部分跟在老者後面,想撿一點洋落兒。
“大哥,這麼早就準備收攤了?”一個小夥子蹲下來,看向正在往筐子裡撿核桃的攤主,不解的問道。
“你要買?”攤主停下手中的活,擡頭問道。
“不要,我就看看,就看看。”小夥子嬉笑着,隨手拿起一對核桃比劃幾下,一看就是外行人。
“好貨都被挑走了,剩下的這些一斤十五塊,你要是要,就都拿走吧。”攤主小聲的說道,唯恐被路過的其他客人聽到。小夥子驚訝的無以復加,像是沒聽懂一樣。
“大哥,我問你個事唄,那個老頭,是什麼來頭啊,這麼拽,隨行還帶着兩個保鏢吧?”小夥子掏出一張一百塊給攤主,幫他撿拾着核桃,裝作不經意的問道。
“這你都不知道?堤口路的老戶,文玩大拿——方清流。看到他嘴邊的那個紫砂壺沒?那就是他當年出道的第一件作品,從一個收破爛那裡花一塊錢買來的,價值十幾萬呢!”攤主又眺望了一下繼續禍害下一家攤位的方清流,一雙眼睛流露出神往的色彩。
將剩下的十幾對核桃打包送給小青年,回身收拾工具,帶着兒子騎摩托車就走了。小青年嘴裡嚼着口香糖,手裡拎着一布袋,慢騰騰的朝方清流挪過去。拿手機近距離拍了一張照片,用彩信發了出去,如果沒錯,這就是東哥吩咐自己跟的人。
不一會兒手機響起,那邊傳來繼續跟蹤的命令。掛掉電話,抱着膀子站在老頭身後,看他在一對對的核桃中摩挲着,周圍人屏氣凝神,小攤主緊張兮兮,敢怒不敢言。
一直待到上午十點早市關門,老頭才意猶未盡的離開。挎包裡十來對核桃錯動聲響,咣啷咣啷的,吸引了周圍很多人的目光。
出早市斜拐,向一截窄巷子走去,衚衕口對着的就是茶樓,方清流每日要到那裡坐下,品一壺上好的明前茶。
兩個保鏢如影隨形,不時的左右張望,警惕的很。老頭子邁着八字步,哼着小曲,意氣洋洋。剛入窄巷子沒多久,眼瞅着前面就被一輛麪包車堵住口,車門一開,幾個漢子手持器械就奔了上來。
兩個保鏢迎了上去,方文清詫異過後,立馬轉身,想要從來時的路上逃掉,不過後路已然被斷,一個小夥子斜揹着核桃袋子,面帶微笑的看向他。
身後打鬥之聲不絕於耳,一分鐘後,兩個保鏢轟然倒地。方清流雙手高舉,乖乖的投降被帶走。他知道自己一把老骨頭,要是掙扎,肯定討不到好,還不如等兒子來救,至少不用挨拳腳之苦。
方文清被帶上面包車,車門一關,沒熄火的車直接開走。兩個保鏢肋骨斷了好幾根,斜靠在牆角起不來。眼見堵在後路的小夥子走過來,將背核桃的口袋丟下,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摔在神志還算清醒的保鏢臉上。
“給方文山帶個話,日落之前來古蘭娛樂城,要是想耍心思,先想想東關大街賭場的事,想必他記憶猶新吧。”小夥子話一說完,轉身走掉。兩個保鏢相互看看,掏出手機,給山哥打去電話。
...........
古蘭娛樂城,四樓包間內。龍三雙腳擔在桌子上,斜眼瞅着正襟危坐的方文山。左身後一個老者被綁在椅子上,雙目緊閉,臉上掛着彩。牆上時鐘噹噹噹的響起來,中午十二點整。
“沒想到你來的挺快啊,還沒吃中午飯吧,要不要先一起吃個飯?”龍三笑吟吟的,方文山那懼怕的樣子讓他很受用。
“龍哥,我想我們可能有什麼誤會。你知道的,我最近一直很低調,我父親也是足不出街,只在堤口路一畝三分地上玩的。”方文山望望父親臉上的傷,心裡不是個滋味。他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爲此專門給父親配了保鏢,讓他不要輕易出門,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出事了。
“不存在什麼誤會,我就是要抓你父親來要挾你的。我這個人做事喜歡直來直去,所以我很坦白的跟你說,我要你加入我們,堤口路的所有權歸我,使用權歸你。”龍三一指自己,再指方文山,一句話就已經將兩者的主僕關係確定下來。
“先把我父親放了,容我再想想。你放心,不論你們幹什麼,我都會配合你們的。我已經四五十歲的人了,玩不起了。”方文山低聲下氣,想要緩一緩,畢竟這是關乎臉面的大事,不是能草率做決定的。
龍三不耐煩的哼了一聲,衝蘭東努努嘴。蘭東踏步走到方清流面前,掰開他的嘴,將一小瓶液體灌倒裡面,捏緊嘴巴,逼着他嚥下去。
方清流眼淚鼻涕一把流,大口的喘着粗氣。蘭東手裡短刀出鞘,將繩子割開,提溜起他,推搡到落地窗前,一腳踹破玻璃,風呼呼的吹了進來。
方文山目睹老父受辱,剛一動,早被古蘭社的人拿槍頂在腦門上。他這次是隻身前來,除了知道凶多吉少外,更重要的是自己身邊已經沒可用之人。自從上次賭場事件後,他這邊樹倒猢猻散,漸漸的日薄西山。
“放開我父親,有話好說,有話好說!”方文山大聲叫嚷道,被逼在那裡,不敢輕舉妄動。
“你父親骨頭有些硬,所以在來的時候,我就先替你爺爺打了他一頓。不過只要他摔下去,一切都看不出來的。”
“我們不妨這樣假設,你父親今早賺了大錢,來古蘭娛樂城犒勞自己,***,嗑藥,然後瘋癲之餘,自己從包間裡撞破窗戶,跳了下去。怎麼樣,這樣是不是很有說服力?”
龍三笑着,那邊蘭東正在配合的扯方清流的外套。方清流腦袋垂着,無力掙扎,只能任由人擺佈。
“我答應你。”方文山低聲說道。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龍三依舊笑着,很得意的笑。
“我說我答應你,堤口路現在是你的了,我也是你的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了,這樣,你滿意了麼!”方文山聲嘶力竭的、一字一頓的吼着,眼淚從四十多歲漢子的眼裡嘩嘩掉落。不甘,委屈,憤恨.......所有負面的表情都清晰的寫在他的臉上。
“很好,希望我們合作愉快。”龍三一擺頭,自有人丟給方文山一紙合約。草簽之後,按上手印,他們就算綁在一條船上了。
方文山站起身,剛向父親那邊走了兩步,就被古蘭社的小弟攔下。憤怒的望向龍三,那眼神分明是說他不守信用。
“不好意思,我沒有說你簽完合約,我就會把你父親放走。從頭到尾,我只字未提過。”龍三吹吹合約上未乾的字跡,玩起文字遊戲。折身向門口走去,步履從容。
“你!”方文山手指龍三,咬牙切齒。做人無良到這種地步,他還是第一次見。禍不及家人的教條,在他們這些人眼裡就是一堆臭狗屎。爲了利益,他們敢於踐踏一切。
“你想的沒錯,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哦,是我們,我們就是這樣一羣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我還有事,就不留你吃飯了,你父親我代爲照看,保證不會讓他比你先死。你回去看看報紙,這兩天會有更好的消息傳給你的。”龍三呵呵一笑,目光狡黠,彷彿洞穿了方文山的心思。開門而去,留下重歸寂靜的包間。
“爸.......。”方文山沮喪的無以復加,轉頭看看父親,眼淚又掉了下來。
“你回去按照他說的做,不要硬來,放心,邪不勝正,總有.......。”方清流話說到這裡戛然而止,蘭東擡手之間,已經將他打暈。
“方文山,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挑斷他的手筋,他這後半輩子,就別想再碰文玩古物了。”蘭東匕首一亮,威脅的說道。
方文山情知今天帶不走父親,一跺腳,摔門而出。芝水市上空天正藍,和風習習,不過方文山的心頭卻壓着一座大山,陰暗閉塞,冰冷苦悶。